皇帝叹了一声。
许是旁人的生离死别求而不得,才更能衬托出他二人如今的难能可贵。
他抿唇道:“如今想来谁都知晓你的身世。襄王,太祖,甚至先帝,到头来只朕一个被瞒着。”
乐嫣听闻这等秘辛之事,知晓自己的身世既然一直是所有长辈统一隐藏的,一时也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像一只被风浪摧残许久的浮萍,一下子风平浪静。
这与她知晓的不一样。
她一直以为,她是一个小偷,以卑鄙的血脉偷走了所有人的宠爱,甚至身上背负了许多人的尸骨,她罪该万死……
如今,真相竟不是这般么……长辈们从来都知晓她是周道渊的女儿?
她有些不解,喃喃的问他:“为何?为何不叫你知晓?我的身世总归是不妥。这般瞒着你,你是皇帝,不该叫这等不安放在身边的……”
皇帝听着,牵唇而笑,坚毅的面容慢慢柔和起来。
“许是…朕年少时桀傲不恭,不像是一个慈爱的长辈……”
他们怕自己会迁怒她罢了。
她自小就是一个惹人怜爱的姑娘,长辈们谁不多为她筹谋几分呢?
谁又知晓呢,瞒着瞒着,兜兜转转,竟叫二人发展出了这一层关系。
他情不自禁微微笑着,俯身吻了吻她柔软的鬓发,忍不住唏嘘道:“情爱之事,谁说的准。”
当年的他,又哪里会想到,他未来的妻子,会是那个胆小又好哭的小姑娘?
这般多好啊。
至少先帝与老太后在天之灵也该安息了才是。
他们放心不下的晚辈,如今做了他的娘子。
他必会一辈子珍之爱之。
王军北上回朝。
一路所见, 硝云横雾,满目疮痍。十室九空,哀民多艰。
途经汝南, 乐嫣祭奠母亲墓前。
见母亲陵墓如今已经草木旺盛。
穿过石狮华表, 阙堆, 墓前甬道两侧皆是壁画, 壁画颜色鲜艳不改当年。
她想过此番前来将会面对何等场景, 那群人对深宫中的自己尚且如此恼恨,更遑论是母亲安息之所?
却不想处处竟是如此安静祥和……
看守公主墓的守灵人乍见乐嫣与她身侧高大肃穆的男子, 皆是难掩吃惊。
乐嫣朝着守灵人中一位眼熟的老妪一声嬷嬷, 众人纷纷回过神来, 掩面相泣。
“奴婢们便知娘子定会平安归来,得上苍庇佑。”
乐嫣问起这半余载之事, 一众人皆道:“娘子是不知, 起先时各处州府都有逆臣贼子纷纷涌入汝南, 甚至叫嚣着要闯入此地。汝南百姓感念公主在世时的恩德,自发奋勇集结而起, 将那些乱臣贼子赶走, 护卫此地安宁……”
这般时日倒也未曾持续多久。
随着襄王党覆灭, 汝南这地便也渐渐恢复往日和平。
乐嫣闻言, 心绪莫测。
这一路她并非不厌恨这群听风就是雨的百姓,说他们无辜, 可谁又不无辜。
如今她猛一听闻其中关窍,一时间竟有些迷惘。
想来百姓中, 却也不都是薄情寡义之徒。
她喉咙数度翻滚, 最终情绪归为平静,命人摆上祭品香烛, 欲亲自给母亲上一柱香。
众人偷偷看向那跟随在娘子身后至始至终沉默的男人,纷纷硬起头皮劝阻。
“陵墓处阴寒,娘子如今身怀六甲,总该为了皇嗣着想。这等事交给奴婢们办便是……”
祭奠一事如何也不该叫女子沾染了去。
女子之身本就属阴,易撞邪祟,更遑论身怀六甲的妇人?
这可是当朝天子的第一个孩子。
乐嫣闻言唇角抿起,不禁仰脸望着他。
他并不忌讳这等事,只朝她笑起来:“既来了,自该亲自去一趟,朕陪着你。”
男人手掌宽大温厚,乐嫣感受着这不同与冰天霜地中的温度,她垂首,与他一步步穿过甬道迈上石台。
母亲墓台前早已摆上供品香烛,她垂眸敛目,引香跪拜。
只听身侧衣袂簌簌响声,面前天光一暗,男人随着她身旁引香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