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要是我真的惹到你了,骂我两句,要不打我两下也行,你别总是不理我啊。你生气了吗?真的生气了吗?”
五条悟拿手指戳戳夏油杰的胳膊,想让他别晾着自己了。
家入硝子翻了个白眼,觉得五条悟活得跟个小学生一样。
明明是打算跟人家好好玩的,但总是在雷区蹦迪,加上夏油让家里养的比较闷,闹脾气也闹得跟开玩笑一样,说自己不高兴了五条悟也不信。
然后再蹦两次对方就不理人了。
典型的没头脑和不高兴。
五条悟还在想自己到底是触犯了什么天条,好好的玩闹,又让人开始装哑巴。
“不会是我让你喊爸爸,你生气了吧?”
夏油杰没理他。
“那就是我扯你头发?谁叫你头发那么长,你就不能盘起来,不能编个辫子吗?”
这回夏油杰直接扭头去看车外,余光都不分给他了。
“我后来没有说你了啊,不就是你提到伏黑甚尔了吗?我找人去查了,你这个叔父真的很不靠谱啊,他不光是咒术师杀手,以前还做小白脸。结婚两次,孩子也有俩。明明是来照顾你的,结果好几天没见人影了,你看,他自己的孩子不养,连你也不养,你干嘛为他生气。”
“跟你有什么关系,这是我叔父,又不是你的。他就是回去看孩子了,我不需要他养,说清楚了吗?”
夏油杰终于忍不住了,转过头来瞪五条悟一眼。
他讨厌对方这种没有距离感的做派,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偏偏要什么都管,对谁都一副亲昵的态度,其实只是站在高处俯视,随意的指点这些他根本不在乎的东西。
五条悟盯着他气的晕出点粉的的脸颊,挠了挠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那双眼睛并不大,就算是瞪着自己的时候也是细长的,可是里面有火跟辉彩,怎么看都跟带个勾一样,扎到血肉里,想移开视线,想要远离他,就被扯的很疼。
“……但是他也有错,他说你们之间也算是光源氏计划,他一个死了老婆的跟你说这种话,超过分的,摆明了就是在玩养成嘛,你懂不懂,懂不懂啊。”
“五条悟!”
家入硝子听不下去了,她一个吃瓜的都听的想打人,何况是话题主角的夏油杰呢?
“你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吧,夏油就算不懂,也能听出你这话难听来。省的回去之后你们两个再打起来。”
五条悟又梗着脖子开始较劲了。
“我又没说错,打就打,到时候我不开无下限,站着让他打。”
夏油杰冷笑一声,“这可是你说的,我不用术式,你也不用站着,谁也别找硝子治。”
“夏油,你,算了,你们两个下手有分寸点。该治就治,你原价,五条悟是过错方,我让他付五倍。”
家入硝子掐了掐自己的眉心,觉得自从跟他们两个成为同学之后,睡眠质量差了,黑眼圈也有了,就连心态都老了十岁,提前开始操当妈的心。
等回了咒术高专,天气已经不怎么好了,黑沉沉的云压的极低,夏油杰跟五条悟之间的气氛就更压抑。
两个人头也不回的去了训练场,硝子只能自己先去写报告。
五条悟本来是没打算真打的,他自知理亏,又不肯认错,就是抱着挨打让人消气的心去的,可是夏油杰完全不这么想,上来就瞄着那张俊脸挥拳,他虽然手腕上绑了负重带,可速度半点不慢,反而增加了力道。
一味格挡的五条悟挨了几下之后也打出火气来,伸腿要去绊他,但是最近夏油才涨了负重,虽然还在适应,不确定是不是要加这么多,但今天恰好占到了便宜,因为总重比五条悟多不少,所以没被按倒压制。
雨很快就落下来,开始还算温和,到后来就夹杂了远雷,噼里啪啦打在地上,每一滴溅落后的晕影都有硬币那么大。
两个人快速交手,拳风被雨水变作有型的,可仍旧无法躲开。
五条悟的墨镜掉在地上,红了个眼圈,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肿起来。夏油杰也被打破了嘴角,虎牙剐到肉,吐出一口血水来。
“你为什么那么在意,那些人啊!根本就,没有意义!夏油杰,你也是最强,我们不应该是站在一起的吗?”
五条悟理解不了夏油杰怎么会有这种软弱的情感。
他不是“无上限”,不是所谓的“人造神佛”吗?为什么要那么在意普通人,在意所谓的亲缘呢?
理解跟共情什么的,因为地位与力量的不对等,就显得尤为好笑。
夏油杰用胳膊挡住五条悟踢自己胸口的腿,趁机抓住了他的脚腕,用力抬高往自己身后拖拽,直接让他失去了平衡。
“人活着有意义吗?我是为了什么出生的?为什么要成为最强?我难道就是为了你,为了禅院家,为了所谓的咒术界平衡才活着吗?”
说这话的时候,夏油杰依旧不在乎什么所谓的仪态了,喊的时候扯到嘴角的伤口,痛的眉毛都要拧在一起。
“我不是为了克制你才诞生的无上限!五条悟,我不是为了你活着的,就算我没有意义,也不需要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你不要理所当然的就来决定我的事情!”
他跨坐在五条悟的腿上,压制住对方想要挣扎着起来的动作,解下了手腕上的负重带,将五条悟的手捆在了一起。
“我只跟我认可的人站在一起,什么最强啊,我不是,你现在也不是,未免把自己看的太高了吧?”
五条悟一张嘴,雨水就跟不要钱一样往他喉咙里灌,好在腰没有被压着,他腹部发力,硬生生的撑着坐了起来。
“什么啊!你是你,我是我,所谓的谁为了谁活着,都是那群人一厢情愿的臆测吧?人活着一定要有意义吗?我就要自己开心,自己乐意就够了。我喜欢跟你玩,所以才想要跟你一起,要管你的事。现在不是最强,那就成为最强,这样可以吗?夏油杰,你想跟我一起做最强吗?”
“蠢,打架就算了,还被发现记过罚检讨。你为什么不找个没人的地方套麻袋?”
虽然嘴里不饶,但手上的动作尽可能放轻了,没让夏油杰的伤口被棉签戳痛。
伏黑甚尔是收到学校通知才回来的,夏油杰偷偷改了在学校存档的家庭联系电话,应该打给直毘人或者禅院直哉的电话就到了他这边。
本来打架这种事,写个检讨就完了,要看到底是定义成切磋训练,还是恶意的滋事斗殴。
但夏油杰跟五条悟身份特殊,为了不担责任,学校还是给他们各自家里打了电话。
伏黑甚尔听到电话里说的煞有其事,还以为真打出什么问题了,孩子都没空安置,一起拎到了咒术高专。
回来之后才发现压根就没大问题,最严重的居然是夏油杰牙没换完,有颗乳牙给打的松动了,一碰就疼。
夏油杰捂着腮帮子,不想说话。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控制不了的生气,明明一开始只是嫌五条悟多管闲事,加上自己的亲人被贬低,可是一吵架,似乎是为了占据道德高地,忍不住就开始把问题上升层次。
结果说了发现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烦,到最后要不是因为雨太大,把两个人兜头盖脸淋了个透心凉,不然绝对没法走着出训练场。
物理冷静法还是管用的。
伏黑甚尔看他觉得好笑,又有点生气。
笑他不知道变通,学校问死不承认,就说是切磋不行?至于闹到要请家长的地步吗?
至于生气,就跟家里养的溜光水滑的大猫,逮谁咬谁,平时都供起来,结果让别人家的猫咬秃了一块差不多。
猫还蔫了,连你也不咬,你当然心里堵得慌。
“谁打赢了?”
伏黑甚尔把人领回来的时候,看到了身上全是泥水的五条悟。
对比之下,这小鬼虽然也让雨淋湿了,起码衣服是大致干净的,眼神也含着凶光,明显是打的不解气,还憋着劲。
谁赢谁输一目了然。
夏油杰的头这才抬起来,“我赢了,不开术式他打不过我。”
“没给我丢人。”
伏黑甚尔伸手敲了敲夏油杰的额头,跟看西瓜熟不熟一样。
“长点脑子吧,打人瞄什么地方还要我教多少次?就是打残了,五条家也会给他治,轮得到你留手?”
夏油杰刚要高兴,又被后面跟的话拖回现实。
“又不是要你死我活。”
伏黑甚尔听了哈哈直笑,伸手掐了一把他没受伤的半边脸。
“这不是聪明得很吗?他死你活,你管别人是死是活,别弄混就行了。”
夏油杰把那句‘我弄混了,是口误’咽下去,拍开伏黑甚尔的手。
“你把孩子带过来没关系吗?这里又没有奶妈,没有奶粉,他吃什么啊?”
那个孩子看起来真的很小,软软的一团。黑头发还不算长,但已经有点翘了,还有两撮立起来,跟奶狗耳朵一样,看的人手痒。
伏黑甚尔见他盯着看,就把床上躺着半睡半醒的孩子抱了过来。
“他都两岁多了,吃饭就行。谁都跟你一样,奶瓶抱到七岁半?”
“……我没有,那又不是奶瓶。”
夏油杰辩解,他早就断奶了,但是七岁多的时候因为吃咒灵玉吃到厌食,不得已给他调养,用了调配的奶粉代替相当一部分的主食。
伏黑甚尔见他脸皮薄,就不继续拆台,把惠塞到他手里。
“你玩一会儿吧,我收拾东西。”
夏油杰还没来得及拒绝,软软的团子就到了自己的怀里。
他一时间也不敢动弹,生怕把人给捏坏了。
小孩子虽然觉多,但白天睡一天之后,晚上反而会起来闹人。
动作一大,换了人抱,惠就睁开眼睛,开始咿咿呀呀的伸手抓。
“……好像啊,眼睛也是绿色的。”
夏油杰看到小孩子的眼睛之后有点惊讶。
除了还没有长开,加上发型不同,这个孩子的鼻子嘴巴都很像伏黑甚尔。
他试探的颠了颠手里的孩子,结果逗的惠咯咯笑,奶音甜甜软软。
夏油杰忍不住也笑,戳了戳他嫩布丁一样的小脸,然后手指被惠抓住了。
“手真小,我以前也这么小吗?”
伏黑甚尔听到了,接了句,“说的跟自己现在很大一样,小鬼。”
夏油杰就抬头看他,十分不服气:“你也不是生下来就这么大的,只是没让我碰到而已。”
正说着话,就觉得自己手指突然被轻轻的咬了两下。
感觉不怎么好,还湿乎乎的。
担心把孩子弄哭,夏油杰忍了几秒,结果在被弄到更多口水,口水还变得凉飕飕的之后终于破防,开始告状:“伏黑甚尔,你孩子吃我手。”
伏黑甚尔没办法,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个奶嘴,走过去塞到惠嘴里,把夏油杰的手扯出来。
“我找个时间把他送走。”
夏油杰突然警惕起来,“送走?你不养他吗?”
“养你就够烦了,这么个屁都不懂的孩子,找个地方一丢,有人管吃喝不就行了?”
“你自己养不行吗?我给你找家政帮忙。”
伏黑甚尔无所谓的点了点头:“可以是可以,但有家政了要我干嘛。”
夏油杰把孩子塞回他怀里,“你有点当父亲的样子好吧?而且不是说你有两个孩子吗?那个呢?”
伏黑甚尔回忆了一下,“哦,那个啊,在家里。已经不小了,在上幼稚园。因为是普通人,所以在存折留钱,让她自己念书就好了。”
夏油杰听得窝火,尽管很不想承认,但在某些方面,这个叔父确实非常离谱。
“两个孩子养在一起吧,有个伴,之后惠再选择要不要做咒术师。找人照顾,你闲着没事就回去看看,别十年八年回去之后被报警说是非法入侵。”
伏黑甚尔对这个安排没有异议,“你愿意管就管,不过——”
“不过?”
“你手上的口水干了。”
“你们和好了?”
家入硝子看着两个人又腻歪在一起,觉得自己的感情被欺骗了。
“没有。”
夏油杰冷酷无情的抢在五条悟之前回答。
“所以是谁赢了?”
她有理由怀疑是夏油杰输了抹不开面子。
五条悟唉声叹气,摘掉了今天特意换的大号墨镜。
“这不是很明显吗?差一点我就要跟熊猫做兄弟了。”
他的左眼框一片乌青,乍一看真的就像熊猫眼圈,家入硝子强忍笑意,伸出五个手指。
“要治吗?”
“不了。但是就离谱,我根本就搞不懂,为什么杰会这么沉,明明看起来很细的一条啊,上次在滑雪场也是,就已经到了完全刹不住的程度了。多大密度啊这得。”
五条悟摆手拒绝了这个提议,既然夏油人没去治,他怎么可能先去,自己也是要面子的。
夏油杰故意将手腕上的负重带磕在桌面上,咚的一声,吸引了五条悟的注意力。
“欸?所以说,你居然带负重吗?”
五条悟瞪大眼睛,一副梦碎了的表情。
“所以说杰并不是什么身娇体弱易推倒的深闺大小姐,而是可以把我掼在地上打的臭男人吗?”
夏油杰斜睨他一眼,“我很柔弱的,跑两步就喘不上气了,而且香的很,你不要污蔑别人。”
五条悟就笑嘻嘻的凑过去,跟小狗一样乱嗅。
“果然是香的,把我都闻饿了。今天我们去逛街嘛,我请你吃好吃的。”
夏油杰摊开笔记本,一手拿笔,一手把靠太近的头往旁边推。
“翘课?”
“请假!”
这话说的掷地有声,一个字砸出一个坑来,夏油杰却一点都不相信,觉得肯定不能行。
正说着话呢,夜蛾正道就推门进来了,五条悟唰的站起来,“夜蛾老师!”
夜蛾正道暗自警惕,“你想说什么?”
“我和杰下午想请假,反正实战课上不上的无所谓,我还有正当理由。”
夜蛾正道本来看他们俩似乎和好了,心里已经松了一口气,不指望他们能安分守己做优等生,起码别惹了事还捅到御三家那边去。
请假就请假吧,总比逃课要强。
但是一听到有正当理由,他还多少有点好奇心。
“你说说看。”
但凡连起来是个通顺的句子,这假条就给签字。
“鞋里进沙子了,我想回家坐在我的床上,脱下来倒一倒。”
夜蛾正道的脸皱成一团,好像一口吃了俩柠檬,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
他缓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从文档夹里拿出两张假条就开始写。
“我批了,上午的课结束就能走。”
“夜蛾老师,你要是被胁迫了就眨眨眼。”
家入硝子完全不相信这是个碳基生命体能认可的请假理由。
夏油杰和满脸卧槽的硝子对视一眼,看懂了彼此的无语。
五条悟也懵了,这也行?
“真的给我批假啊?那是真的要写这个理由吗?杰的那张写了什么,夜蛾老师,给我康康。”
夜蛾正道疲惫的按了按太阳穴。
“你的嘴一天开多少工资?我给了,让它歇会儿。”
夏油杰就笑,揪着五条悟的衣摆把他往回拽了拽。
“我想吃之前没吃过的东西,不要太甜,不要太辣,不要太咸,不要太烫,不吃冰的和硬的。你去想。”
五条悟就“哦”了一声,乖乖的回了座位,转了两圈笔就开始发呆。
夜蛾正道不知道自己一颗爱岗敬业的教师之心在某一天会被一个问题学生磋磨至此,就在五条悟不说话之后,感受到一丝平静的他甚至萌生了要把五条悟的声音用术式封掉这种恶毒念头……
这班再带下去迟早精神错乱或者铸成大错。
云里雾里不着边际的把课给上完了,夜蛾正道梦游一样宣布了下课。
五条悟就两步蹿上讲台,拿着假条开始看。
“切,居然是这么无聊的理由,什么生病要去医院,夜蛾老师这个浓眉大眼的也会弄虚作假了。”
“管理由干嘛,能出去不就行了。你想好吃什么了吗?”
夏油杰摸了摸伏黑甚尔给自己扎的丸子头,总觉得脖子空落落的有点不适应。
“杰的要求那么多,只能去吃会席料理吧?找点你们家没请过的名厨,直接让他们上人生菜单里的就行了。这样就是既没吃过,选择还很多,口味又清淡。本膳料理也可以,但那个太庄重刻意了。”
五条悟掰着指头数,还在想记忆里自己吃过什么东西。
夏油杰却拒绝了。
“不要,我也不是很想吃日料。”
“那去吃外国菜?法餐还是中餐,去六本木还有意大利菜。”
“……都不想,算了,边走边看吧,我其实不饿。”
夏油杰不想承认自己开始就在刁难人。
五条悟浑然不觉,已经叫了车在校门口等,只是走过去有不短一段路。
高专的校服都是长衣长裤,还是黑色,夏天穿简直要命。但夏油杰的咒灵操术能改变咒灵的状态,还能掌控咒灵能力的使用程度。因为幻想与对寒冷的恐惧所诞生的维,就被变成纽扣大小,揣在兜里,就算走在他身边也能感觉气温低十度。
这还是夏油杰为了不让兜里的咒灵跟大夏天的冰棒一样冒冷气,收敛之后的温度。
他觉得五条悟爱跟他贴贴,纯粹是馋自己咒灵。
反正也不热,就随他去了。
今天上午课少,其实还没到午饭的点,五条悟闹着要去甜品店吃蛋糕,夏油杰就也好奇的翻菜单。
直哉是和果子派,虽然耳钉走在潮流前线,但口味显得古板,夏油杰也不是重口腹之欲,自己找着吃的人,是以没怎么吃过洋果子。
顶多也就是每年的生日宴过后,直哉会专门送个生日蛋糕到他房里。
五条悟则是兴致勃勃,不断的给他推荐,还把自己的推过去要他尝尝看。
夏油杰咬了一叉子对方递过来的抹茶戚风蛋糕,眯起眼睛。
“还不错,不会太腻。”
两个人正小声说话,就听到什么东西摔在地上,声音还不小。
五条悟皱了皱鼻子,就算是表达不快,都跟撒娇似的可可爱爱。
然后那个人并没有把东西捡起来,而是走到了他们旁边。
“……杰,是你吗?”
女人的声音有点颤抖,还带着明显的鼻音。
夏油杰有点没反应过来,抬眼去看。
五条悟扭过身子,也跟着去看突然跑过来打招呼的人。
他看到那张脸,觉得熟悉,又扭头看看自己的挚友,发现他的叉子掉在了桌面上。
五条悟后知后觉的看出来两个人的相似。
尤其是夏油杰才十四五岁,尚且没有长成棱角分明的男人,线条是柔和的,那女人又瘦削,少了几分温软。
性别之间带来的察觉也就不那么明显了。
他本来以为夏油杰会高兴,毕竟之前还喊过妈妈,也很在意自己的血缘亲人,但骤然下降了不少的温度却在传达否定的信息。
夏油杰端坐着,脸上的笑容消失,似乎是审视。
“请问你找我有事吗,姑母。”
“……你过得还好吗?”
女人因为这个称呼沉默了片刻,没有了开始的激动。她用带着隐秘期盼的眼神,用那双沙佛莱石一般颜色浓艳的眼睛看向夏油杰。
夏油杰曲起指节,轻轻叩了两下桌子。
“如你所见。自由,快乐,富足。不过你应该假装没看到我,毕竟这又不是救助站宠物领养,还能够安排回访。你瘦了很多,是丈夫不够体贴,还是女儿不够听话?啊……你难道会睡不好吗?”
那双紫色的眼睛眯起来,里面带着五条悟从来没看到过的恶意。
“不论你出于什么心情站到我面前,我都希望不会有下一次。晚上不要照镜子,这样就不会做噩梦了,姑母。”
夏油幸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但却被茶色头发的女孩子抱住了腿。
“妈妈,不是说给绘里香买好蛋糕就出来吗?外面好热的。”
她被七八岁的小女孩牵着手,接过了店员帮忙捡起来的东西,离开了甜品店。
隔着玻璃窗,夏油幸还去看那个孩子,却只能看到那个坐在他对面的少年贴过去,好像在亲他的脸。
五条悟对这个局面束手无措。
他向来是不怎么被这种世俗关系所约束的,而且是一出生就被高高的捧起来,并没有感受过所谓的父母之爱。可是夏油杰之前提到过,母亲是外嫁女,他是后来才被抱回去养的,有过普通人的生活。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经历,才让他的个性之中有了自己难以理解的软弱。
“杰……还要吃吗?要不要我们换个地方,你想去蹦极还是坐跳楼机?或者看电影也行?”
夏油杰摇摇头,“你不用在意,就当成游戏弹窗忽略掉好了。”
“可是你看起来不开心,我不要忽略掉嘛。”
五条悟脸颊鼓起来,觉得对方这是敷衍。
他比夏油杰养的更娇贵,没有人能拒绝他,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因此撒娇里都带着点势在必得,不容拒绝的意味。
夏油杰就戳戳他仓鼠一样的脸,“没有不开心,我只是没有开心。”
“那没有跟不有什么区别,你少骗人了。”
五条悟被他戳的漏了气,托着下巴皱眉。
“她是来道歉的吗?你开始很激动,我以为你会说什么原谅她呢。毕竟按照你的同理心,肯定会说什么,她生了你,也是因为有压力才没有养,毕竟一个人对抗御三家是不可能的。但是你让她走,等等,该不会是怕禅院家找她麻烦吧?”
夏油杰听笑了,有点无奈的吐槽。
“这是什么乙女游戏圣母女主角啊,你是再说上次我们打的全年龄向联机游戏吗?说实话,我只是看到她的脸没有反应过来而已。都十年了,记得她是谁已经很不容易了,难道还指望我抱着哭说什么原谅?”
他用冰凉的指尖点在五条悟的额头上,将他往后推。
“悟,我不原谅,我决定全都不原谅。”
那一点凉似乎透过皮肉,钻到骨子里,渗入五条悟发热的头脑和躁动的心脏之中,让他平静下来。
“噫,杰真的好可怕,如果我以后惹你生气,你打也行,骂也行,不要像这样好不好嘛。”
“好啊,但是你要听话。”
夏油杰把没抵抗的五条悟推的靠在椅背上,嘴角的弧度扩大。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也不能永久的保持理性。我还是有最基本的认知的。”
“听不懂。”
五条悟撇嘴。
“那你听过索多玛的毁灭与罗德得救的故事吗?”
夏油杰没等他回答,自顾自的复述这个故事。
“索多玛城因为罪恶要被毁灭,其中也有被天使引导,可以活着离开的善良之人。其中就有罗德和他的家人。天使因为耶和华怜恤罗德,拉着他和他妻子孩子手,带他们到城外,叮嘱他们“逃命吧!不可回头看,也不可在平原站住,要往山上逃跑,免得你被剿灭。”罗得对他们说:“我主啊,不要如此。你仆人已经在你眼前蒙恩,你又向我显出莫大的慈爱,救我的性命,我不能逃到山上去,恐怕这灾祸临到我,我便死了。看哪,这座城又小又近,容易逃到,求你容我逃到那里,我的性命就得存活。”天使对他说:“这事我也应允你,我不倾覆你所说的这城。你要速速地逃到那城,因为你还没有到那里,我不能作什么。”
罗得到了琐珥,日头已经出来了。当时,耶和华将硫磺与火,从天上耶和华那里,降与所多玛和蛾摩拉,把那些城和全平原,并城里所有的居民,连地上生长的都毁灭了。罗得的妻子在后边回头一看,就变成了一根盐柱。”
五条悟听得迷糊,他虽然被称作神子,却是不信教的,还有种“天上地下,为我独尊”的自信。就算聪明,可是对这种宗教故事不怎么敏感。
夏油杰有点扳回一城的诡异成就感,他就rua了一把五条悟毛茸茸的头发。
“做出选择是很重要的,但更重要的是决定之后便不能回头。沉溺留恋就是执迷不悟。悟,你应该懂自己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吧?”
五条悟就笑,他摘掉墨镜看夏油杰,苍色眼瞳亮晶晶的。
“再喊一次,我就告诉你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噗……”
看到那个存在感强烈的熊猫眼,夏油杰忍不住笑出来,没说什么我也知道,顺着他的话喊了一声悟。
“我的心。”
五条悟得意洋洋,就差把尾巴束起来招摇了。
“嗯?”
“杰真笨,是汉语啦,汉语,悟就是‘我的心’”。
天都擦黑了,两个人才各自回了宿舍。
应该是为了照顾心情不佳的夏油杰,两个人跳楼机跳了好几次,还去搭乘咒灵兜了风,就算是年轻精力旺盛,回来的时候脚步都沉了一些。
夏油杰手放在门把手上,觉得有点不对。
他出去的时候是有锁门的,现在却一拧就开。
带着点疑惑开了门,却发现椅子上坐着个人,屋里没开灯,看身形却不像伏黑甚尔。
夏油杰按了开关,有点像是年久失修的灯泡闪了两下才点亮。
“……叔父?你怎么会过来。”
夏油杰反手关上门,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
禅院直哉等了有一会儿,本来是闭目养神,却迷迷糊糊差点睡着,被喊了一声,陡然清醒过来。
“啊,我来看看你。”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夏油杰走过去,坐到他旁边,才发现桌子上还摆着个保温桶。
“班主任说你出去散心了,偶尔也是需要放松一下的。”
说着伸手去摸夏油杰嘴角的淤青,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
“这两天,怎么样?那个五条家的跟你矛盾很深?”
夏油杰这才知道肯定是昨天跟五条悟打架这件事被传道禅院家了。
他有点无奈,毕竟还真不是什么大事,这个年纪容易冲动,五条悟又是个容易挑战人耐心的,打架这种事他都觉得以后肯定不会少了。
“其实没什么矛盾,就是切磋,打出火气了,谁也不服输。”
夏油杰拿了伏黑甚尔教的话糊弄人,他确实没法把五条悟说的东西复述出来。
“如果觉得这里不好,去京都府立也可以。杰……今天禅院幸,是不是来找你。”
禅院直哉不愿意在他面前把话说的太难听,停顿了一下,把“贱女人”换成了名字。
夏油杰没想到他连这个也知道了,惊讶之余也有点不高兴。
“嗯,不过应该是偶然碰到的,本来我应该在上课,今天是请假出门的。”
“要处理一下吗?以前没想到她居然还有脸面来见你,就算是杰也会觉得讨厌吧?送到国外,或者消抹掉关于你的记忆。一想到她趁我不在去跟你搭话,要不是看在她哥哥的面子上,我一定……”
禅院直哉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事,说话都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以前很烦这个叔父什么都想要管,可是在这种时候却不令人讨厌。
“忘掉的话可能更麻烦,毕竟下次见面说不定会因为长得像过来搭话。就这样吧,叔父,她记得才好。”
夏油杰这个答案让禅院直哉熄了从根源解决问题的打算。
他也觉得就这么忘了太便宜那个贱人了,就应该让她一辈子都记得,她的自由是哥哥的命换来的,她的安逸富足是拿孩子换来的。
虽然自己厌恶她跟杰有相似的脸,但是这样才能让她午夜梦回,都是被惊醒的,才能让她一直被折磨。
禅院直哉从保温桶里盛出炖的软烂的鲜百合,让夏油杰趁着热喝一碗。
“喝了就去洗漱吧,我给你带的东西明天再看。”
夏油杰一边小口的啜饮,一边看了看窗外那一片漆黑。
“我没看到车,叔父怎么回去?”
“杰不想我吗?”
禅院直哉避而不答,反而去问他。
“……”
夏油杰不说话,要说主动去想谁,确实没有,但直哉总是被提起,他又不能说没有。
大概是想了,又没完全想?
正纠结,他就被捏了一下鼻尖。
“想没想?”
“……算是吧。”
因为吹了半天的冷风,还带着维,夏油杰鼻尖脸颊都是冷的,他自己不觉得,可是宿舍没空调,禅院直哉待的时间不短,就觉得他实在是凉的不正常。
“既然你想了,我就多陪你一会儿,明天再走。快点吃完去洗澡,这是拿网纱裹了分心木煮的,不要耽误睡觉。”
“又不是吃了马上就困,不要催我。”
夏油杰觉得自己嘴里那颗牙不太对劲,老想着去拿舌头舔,咬合的时候碰到还会痛。
百合煮的绵软倒是不费力,只是他以为能咬到东西,结果坏就坏在煮的太烂,简直一抿就话,牙齿磕到一起,痛的他呼出声来。
“怎么了?”
禅院直哉皱起眉来,以为他咬到舌头了。
夏油杰干脆一仰头把剩下的直接咽了,他是突然意识到牙或许是出大问题。
“叔父,我乳牙换完了吗?十五岁还要掉牙是不是太晚了?”
“我十三岁换完的,十五岁确实有点晚。但这个是因为你有断时间都是喝奶吃辅食,应该是牙用的太少磨损度比较低吧。你是有牙齿松动了吗?”
禅院直哉仔细回忆了一下,“应该是有几颗上牙还没换掉,你的牙我都收着,现在才25颗,那就是还差三颗。你张嘴让我看看是不是该掉的,如果底下已经出牙了我就给你拔掉,不然容易长不好。”
夏油杰点点头,看到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个小型手电筒。
“张嘴。是左边,上面,从里往外数。”
孩子总归是没有错的,夏油杰不赞同禅院直哉这么讽刺他。但是为了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他还不至于驳自己叔父的话。
“我饿了,想吃红豆年糕汤。”
“只能喝一点,吃多了会积食,等下还有晚宴。”
禅院直哉觉得天气这么冷,想喝点东西暖暖肚子无可厚非,但年糕不好消化,他又怕夏油杰贪嘴。
“那匀给他一份,我只喝一点,不吃年糕。”
禅院直哉就盯着加茂宪纪看了几秒,揣着手去吩咐厨房去准备了。
夏油杰把人拎到桌子前面坐下,自己开始打量屋里的陈设。
其实要说暖和,肯定还是白书院那边和自己的偏院,但冬天太暖和就让人昏昏欲睡,打不起精神来。这里反而正合适。
直哉自己也是该有院子的,毕竟他是嫡子,天赋和能力都不错,但他成年之后却不想往外搬。加上到现在也没有妻妾,直毘人也就没管这件事了。
夏油杰的原则是不干涉别人的选择,尤其是不会牵扯太多私事,但是他挺好奇为什么直哉还没有娶妻,明明加茂家都明示好几次了。
“……”
察觉到自己被盯着看,夏油杰才稍微回神,去看那个一时兴起拎过来的孩子。
模样倒是挺清秀的,只是太怯懦,眼神闪躲,又不开口讲话,像个女孩子。
“你是叫加茂宪纪对吧?我是夏油杰。”
他伸手捏了捏那孩子没什么肉的脸颊。
“既然你已经被选中了,那就挺直脊背,往前走。等你长大了,就知道这只是通往同一个未知的不同道路而已。现在没得选,总要为以后想想,活下去,变强,才可能选择自己想要的东西。”
“……你,你……”
小孩似乎鼓起勇气来,想要跟自己说话,但门却突然打开了。
禅院直哉自己端了碗红豆年糕汤过来,放到夏油杰面前。
后面的侍女则把加茂宪纪带出去了。
“让他去外间吃,不要弄到我的地板上。”
行吧,有的吃总比干看着强。那小孩看着胆子确实不算大,万一等下手抖,洒出来也很正常。
夏油杰就舀了一勺,吹了吹才往嘴里放。
“好吃。”
红豆香很浓,甜味也是淡淡的,没有外面那种过分的甜腻。
禅院直哉盯着他吹汤时翘起的唇,眼神有点飘忽。
“今年的生日,杰想要什么礼物?”
夏油杰舔了舔唇角沾到的汤汁,陷入纠结之中。
“我自己挑吗?可是并不缺东西。或者,叔父把另一枚耳钉给我可以吗?”
禅院直哉微笑着拒绝他:“起码你毕业之前不要再想了。如果杰放弃自己选的话,那还是跟往常一样,我来准备吧。”
“……好吧。”
夏油杰心有不甘,但却只能喝掉剩下的汤被带去洗澡换衣服。
晚宴这些又累人又吃不饱的场所,除了应付无聊的人,还得保持假笑。
冬天的事情真多,小年,新年,生日,参拜,祭祖,还有所谓的御三家的集会……
快点开学吧。
2月3是禅院家最看重的日子。
原本就是[追傩]仪式举行的时刻,加上夏油杰又是在这一天出生,因此就显得比过年还要隆重。
夏油杰为数不多的浅色礼服都是为了这一天准备的。
白天他要穿青色的礼服,接受别人的祝贺奉承,收下“长辈们”的礼物。
到了晚上就要换上白衣,套上单衣,着差袴,穿上月色绣暗纹的狩衣。侍女们为他在脚踝处束起宽大的裤腿,带好立乌帽子。
等到外面的仪式都准备好了,夏油杰就要穿上浅踏,手持蝙蝠扇出门。
今夜的禅院家诅咒肆虐,没有自保之力的女人与孩子待在贴着护符的屋内,其余的诅咒师则挑出身高一致,膂力足够的来抬装饰着各色咒纹的轿撵。
夏油杰站在上面,被抬起之后,加茂家养着的巫女就奏响祈福消灾的祭祀之乐。
这就是追傩式的开始,祭礼游行。
注入咒力的豆子被他抛洒出去,所到之处都是咒灵的嘶鸣哀嚎。
每一次祓除咒灵后,都会有人举起手臂来,大声的喊[鬼出去福进来]。
散落在地上的豆子被他们捡起来,有些还黏着咒灵的血肉,滚在地上被灰尘包裹,变得如同小颗的咒灵玉一样,让人反胃。
夏油杰要稳稳当当站在撵驾上,将诺大的禅院家转一遍,再拔出佩刀,与戴着鬼得面具的人装模作样的过几招,最后接过直毘人递来的弓,射出桃木箭[祓除恶鬼]。
在他年幼的时候,是有人陪同的,有人扶着他站稳,与他一起拉开弓。只要非常形式主义的祓除几个低级咒灵就算结束。
可是自从禅院家有意跟加茂家结盟,加上他行了元服之礼,这套形式流程就成了惯例。
夏油杰有时候会想,自己吃下咒灵玉,是为了收服咒灵,那些人吃下沾着脏污的豆子,是为了什么呢?
他一边走神,一边搭箭拉弓,射中那人身上设置的靶位。
就算没有箭头,桃木制作的箭矢依旧将护甲掼出个坑。
人群中爆发出的欢呼听得人耳朵痛。
但好在仪式已经算结束了。
夏油杰跳下轿撵,拿着弓离开。
今年多少岁,就要吃下多少颗砸鬼的豆子,想到那些族老们的年纪,夏油杰怕自己笑场。
加茂宪纪看着夏油杰的背影,脑子里全是他松开弓弦时神情冷冽的脸。
别人都沉浸在厮杀引起的肾上腺素分泌带来的高涨情绪中,只有他悄悄的穿过人群,捡起了那支没有箭头的桃木箭。
御三家的丑恶已经见过许多,但是,这个人是不同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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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油杰觉得很脏,他将自己沉在水池的下面憋气。
一年穿一次的白色狩衣,总是免不了被喷溅上血液,沾到灰尘,甚至有人在游行过程中挤过来去摸他的衣角。
心理上的疲乏比游行到半夜让他更沮丧。
等他擦干头发,换上寝衣之后,神使鬼差的去了禅院直哉的房间。
他没收敛自己落脚的力道,像是刻意捣乱一般将鹂鸣地板踩的吱呀响,如同恐怖片的音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