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些话都是背着人说的, 当着傅朝瑜的面孙大人还是很端着的, 全程都不怎么说话, 高冷地站在地头监察学生动向。
结果傅朝瑜也不跟他说话,傅朝瑜就跟在他先生跟前,给他先生倒水遮阳。
反正他们几个毕业了也不用下地, 乐得轻松自在。孙大人那儿让新入学的师弟们倒水就是了, 这些小孩儿们难不成这点眼力见儿还没有?
自己这些老人们就不跟他们抢表现的机会了。
结果这些新监生还真就没有一点眼力见。
孙明达见他们师徒眼里仿佛容不下别人的样子, 碎碎念个不停——好歹还是个状元, 如今都要入官场了,竟然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不知道顺手给他也倒一杯水吗?
他板着脸, 看向田里劳作的学生:“都没吃饭吗?人家农户若也跟你们似的惫懒,早就得去喝西北风了!”
说完看向几个娇生惯养的学生, 阴阳怪气:“读书读不过人家就算了,连割油菜都比不过人家,如此不知上进,回头出去可别说你们是国子监的监生,简直丢人现眼!”
几个学生欲哭无泪。他们真的努力了,连手都被割破了,孙大人不心疼就算了,还一个劲儿地说风凉话!怪不得人家提到王司业便说脾气好,说起孙祭酒便是摇头叹气,这都是有原因的。
学生们任劳任怨地割完了油菜,抬头一看,x已经毕业了的师兄们还干干净净、光风霁月地站在田头,反观自己,衣裳业脏了,发髻也乱了,站在他们身边那叫一个相形见绌。
学生们拼命往后挤。
傅朝瑜跟带着陈淮书等人前去围观,发现这些学生好像有意避让他们,他心下一转便知道是为了什么了,当即微笑着同他们道:“助人为乐,才显道德风骨,师兄等人从前还未曾做过这等为善事。先生说的对,一代新人胜旧人,师兄等实在比不得你们。”
新生们仰着一张天真单纯的脸:“真的吗?”
孙明达:“……”
傅朝瑜道:“自然,往后我等还要效仿诸位师弟多多下地务农。农乃天下之本,务莫大焉,你们今日所为,不仅师兄们以你们为荣,那些农户也会真心实意感激于你们的。”
傅朝瑜哄起人的时候,说话总有股娓娓道来之感,让人不自觉地信服。几百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年轻们便彻底信了,先前孙大人教育他们的时候他们没听进去多少,现在师兄轻声细语地安慰他们,却让不少人感动到无以复加。
呜,师兄真好!
等到他们将油菜交给农户之后,对方再三感激他们,热情地拿出茶水招待他们,众人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喝茶就免了吧,学生里面有不少家境不错的,看到那茶水就觉得难以下咽,与其叫茶叶,还不如叫做树叶呢。众人连忙让对方别忙活了,他们不渴也不饿,割完了油菜便得马上回去。
农户见他们实在是忙,便没好意思再留了,只是嘴上却还连连夸赞,道从未见过他们这样心地善良的学生,还絮絮叨叨地嘀咕这些油菜榨了油能多卖几个钱,回头给家里换些粮食吃,众人更觉得无地自容。
有监生问他们种了粮食,为何还要换粮吃。
老农笑着答:“能不能吃上粮食得看收成,收成好的时候能吃上几个月的粮食,但是冬春时节,不少人家只能吃糠麸秕稗了。种粮食的往往吃不上粮食,种油菜的家中也吃不上油。”
监生们百感交集,他们膳堂里头不收钱的、被百般嫌弃的饭菜,原来是许多人家求也求不得的东西。
监生们割完了油菜,都有些蔫头耷脑,一副受到良心谴责的模样。
傅朝瑜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往后家里都种油菜,好歹能添一份进项。冬日还有暖棚种菜,也能多卖些钱。你们若是心疼这些百姓,可以多替他们想想法子。”
监生们茫然,他们能想什么法子呢?
傅朝瑜看着地里割完的油菜:“你们看这些油菜,原本不过是芸苔菜而已,所食用的是叶子,芸苔作为叶菜滋味其实并不差,只是实在太小了,不便于冬日储存。于是近两年来民间出现了个新品种,用芜菁跟苔菜杂交出来的白菜,体量大,易储存,日后冬日里只怕都是这白菜的天下了。足可见,这杂交之法大有可为,不论是蔬菜瓜果亦或是粮食,皆无不可为。诸位师弟日后若是感兴趣,可以一试。”
傅朝瑜的话,让不少人深思一动,“杂交”二字,第一次闯进了他们的认知里。
但大多数人听到这话只是望而生畏,他们许多人并不通农事,也不觉得自己能做到。
傅朝瑜见他们兴致不高,遂大方地邀请他们去自己的农庄里玩耍。这儿反正离他的农庄近,且今儿又没招待客人,傅朝瑜愿意领着这些新生们多玩玩。
众人眼巴巴地看着孙大人跟王大人。
他们一早就听说了这个神奇的农庄,听说这是如今京城会客游玩的新去处,还是一大群孩子们心心念念的乐园。任凭外头传得如何好,学生们反正是没去过的,他们日日呆在国子监都快长霉了,若是能去看看就好了,就是不知道孙大人同不同意……
被众人殷殷期待的孙明达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捏着鼻子认命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涌入农庄,架势还挺大,险些将安叔给吓了一跳。等明白这是国子监新生之后,安叔比傅朝瑜还热情。他们在京城根基浅薄,多交几个朋友总是好的,若是能交一群,自然更好了!
安叔招呼他们去后院坐下,便赶紧去准备吃食了。
见他们吃的津津有味,安叔一脸慈祥地站在一边。他前阵子半天在司农寺,半天回农庄,两处折腾。司农卿倒是很想留住他,不过安叔愣是没给人家一点儿机会。
傅朝瑜亲自给两个先生烤了一盘肉,他望着不苟言笑的孙明达,再想想方才见到的那些活力充沛的监生们,十分做作地叹了一口气:“这些刚入学的监生们都活蹦乱跳,但我们这群已经结业的老监生们,每每行动起来总觉得有些力不从心。读书是个辛苦活,但也不能不顾身子,既要考科举,便更得强健体魄才行啊。”
孙明达悠悠地尝了一口傅朝瑜进献过来的烤肉,知道这人又想折腾了:“又打着什么主意?”
傅朝瑜热情地给对方续上一盏茶:“学生是想着这学习也得劳逸结合。不若课间休息的时候拉他们去马场跑个三四五六圈。日积月累下来,身子想不健壮都难。”
孙明达皱眉:“跑圈儿能顶什么用?”
傅朝瑜言之凿凿:“自然有大用,一来可以强健体魄,二来也可以锻炼心智。若是这几圈都坚持不下来,将来又如何能在考场上坚持下来呢?”
说完,他又话锋一转:“其实这也不过是我一家之言,大人不相信便罢了,只当我没说过吧。”
孙明达皱眉:“少在我跟前阴阳怪气。”
傅朝瑜小声:“学生哪里敢?”
王纪美一直笑看这对活宝。他心里清楚,孙明达肯定会用这法子,别看他这会儿一副不赞成的样子,回了国子监便是另一副嘴脸,他早就习惯了。
监生们玩的不亦乐乎,还围观了农庄的水龙头,大为震惊。
临别之前,众人热情地与傅朝瑜几个告别,等回城之后还在三三两两地讨论着师兄,言语之中无不敬佩。
师兄真好,不仅学识渊博,还待人友善,更重要的是他竟有这么多好点子,简直无所不能。他们往后若能有师兄一半聪慧,也就不愁前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