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说完之后,彼此看了一眼,但都不打算退让。谁都知道这封禅一旦确定下来,整个西北都能跟着沾光。张掖近水楼台先得月,仗着知州跟傅朝瑜是师兄弟已经先他们一步了,但在建行宫这事儿上,他们决不能落于人后!从前客客气气的几个知州,如今忽然多了一丝火药味。
在封禅这件事上,西北五州表现出了极大的热忱,这会儿无论傅朝瑜说什么,他们都能全力支持。西北一荣俱荣,一辱俱辱!
韩相公惊叹于傅朝瑜在西北的号召力。他凝望着这个少年郎,他才不过及冠之年,既无年岁又无资历,仅靠着在凉州的这一年,便足以让西北一带四位知州对他言听计从,这样的魄力,他倒是不想反驳了,毕竟,若不考虑国库与耗资,他也想亲眼目睹一番这场盛事。
韩相公退步了,可后面的言官却忍不了了,怒斥:“如今胡人在北边蠢蠢欲动,西域各国与咱们久不联络,亦不知是否对大魏有所企图。贸然将这些使臣请入西北,让他们见识了中原的物产,谁能保证他们不动歪心思?”
傅朝瑜道:“那再请他们看一看西北军演,如何?”
皇上迟疑:“军演?”
傅朝瑜改口:“便是点兵,检阅军队。”
此事肯定是要淮阳王配合的,只要皇上开口,傅朝瑜也不担心他会使绊子:“不招人记恨,那是庸才。可如今大魏休养生息多年,国力已不是当年能比。胡人敢对咱们动歪心思,无非是轻视大魏兵力,若是让他们亲眼瞧一瞧西北点兵盛况,想来他们再欲南下,也得先掂量一番自己的本事才行。”
傅朝瑜说完见皇上深思,并不着急,只在旁等着。他不担心皇上会不拒绝,任何一个野心勃勃的君主都拒绝不了这个建议。
圣上未曾开口定调,臣子们虽惴惴不安却也不好再揪着这事儿不放,万一他们吵多了,圣上逆反心一上来,同意了,那傅朝瑜岂不是更得意了?不用怀疑,圣上绝对干得出这种事。
看过展馆,皇上想起来自己还没赐名,遂让傅朝瑜准备笔墨,大手一挥,“万国博览会”五个字跃然纸上。
众人眼前发黑。
傅朝瑜却心中大定,成了。
阳关
打从“万国博览会”出来之后, 几家欢喜几家忧。
西北诸州官员像是打了一场胜仗似的,走起路来春风得意。纵然圣上没有明说,可是他特意给展馆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已经是不言而喻了。万国博览会, 若是不便邀各国使臣来访,岂不是白费了圣上的一番心意?西北诸州甚至已经开始暗暗盘算家底,准备迎接这一场盛会了。
凉州看样子是要出大头的, 可他们总不能什么事儿都要凉州顶上, 若是这么做,连他们自己都瞧不上自个儿。
众人朝着天梯山石窟直奔而去,凉州出名的景点总少不了这个, 但凡来了凉州都要去见一见。
章知州寻了空走到傅朝瑜身边,询问道:“你几时有了这主意,先前竟一点动静都没有听说?”
傅朝瑜瞅了瞅后面蔫头耷脑的官员, 笑着道:“我若是提前透露出风声, 只怕朝中早有人参奏我是奸佞了。”
鼓动帝王大兴土木、办封禅大典, 那些言官们还不得逮着这个把柄将他喷得体无完肤?他的好友都还没能彻底在朝中站稳脚跟,陈淮书虽然身处御史台,但是远远没有到能为他说话的地步, 他在朝中的人缘还是太浅了, 傅朝瑜希望他们多多努力, 早日给自己当后盾。
章知州压低声音:“这事儿固然有些出格, 但于大魏而言利大于弊。那些官员们若是能想得通,应当也会支持的。”
傅朝瑜笑而不语。支持他?下辈子或许有可能。
从前他在京城办的那些事儿,标新立异倒还是其次, 主要是动了一群人的利益。那些人不至于容不下一个狂人,他们容不下的是企图动摇世家权力之人。傅朝瑜做的每一桩事都反复踩在他们的底线上与他们叫板, 偏见都已根深蒂固了,怎可能因一两件事而改观?且等着看吧,哪怕这件事皇上没有意见,这些官员们都依旧会反对的,反对到底。
这一日,皇上游遍凉州大好河山,又亲自去郊外走访一番,自觉心满意足。明日再留一日,后日启程去张掖,然后一路向西,还得去阳关瞧一瞧边疆的将士们。西北交给淮阳王他是放心的,不过他既然都已经来了这儿,前线也免不了去一趟。
皇上玩得高兴,后面跟着的群臣却开始愁容满面。等到晚些时候回去了,众人不约而同聚在韩相公门前。
韩相知道他们要说什么,可他并不打算多管,只说:“此事圣上未曾下定论,你们如今着急是不是太早了?”
“若真等到圣上下令,可就太迟了。”他们不赞成此事,绝不仅仅是因为这是傅朝瑜提出的,众人反驳,更多的是对于时局的担心。看傅朝瑜的意思,他是想在河西走廊一带开放互市的,可是凡有交易便意味着人员往返流动,如此一来,河西便越发的不稳定了,长此以往只怕要生乱。
“这回绝不能由着傅朝瑜的性子来,这人做事儿顾前不顾后,却又格外会哄人,圣上如今已经被他哄得晕头转向了,得赶紧请圣上回京!”
届时满朝文武一起劝阻,说不定能让皇上收回封禅的念头。
他们讨论地头头是道,却不知皇上当晚回去之后跟傅朝瑜一商量,君臣二人一拍即合,连燕支山封禅的圣旨都已经拟好了。
万国博览会要修,燕支山的祭坛要建,西北的行宫也不能少。别的州就算了。既是在燕支山封禅,行宫就建在燕支山下吧。此处风水宜人,最重要的是凉州也近。
圣旨当日发去京城,将由尚书省晓谕天下。
皇上若是在京城,尚书省只怕还要再磨一磨,只要人在那儿便一切都好说,哪怕拿着这道圣旨入宫求见,跪请他收回成命,那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但如今他不在,留守京城的两位丞相若是胆敢不从,那就是对皇帝不敬,存有贰心。皇帝在外却不遵从圣旨,往大了说这便是有不臣之心。
皇上送完圣旨颇为得意,觉得自己来西北一趟过来没有来错,不仅监察了西北这条官道,还得了这么大一个便宜。
燕支山封禅虽比不上泰山封禅,但是对西域及北边的胡人来说更能让他们畏惧。大魏经营这么多年,也该好好亮一亮锋芒了。
事情尘埃落定,傅朝瑜担心自己被骂得太惨,很有心机地道:“万一日后朝臣议论,还请圣上无论如何替微臣多说两句话,免得微臣被他们骂得一文不值了。”
皇上嗤道:“他们有何脸面来骂你?若他们回京后胆敢置喙半句,朕必要让他们悔之不及!”
一个个跟个废物似的,自己不骂他们就已经是网开一面了,他们还敢来骂傅朝瑜,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骨头几斤几两?
皇上可没有那些臣子们瞻前顾后,既怕大魏招人惦记x,又怕西北战事再起、波及中原。皇上正好嫌弃没有光明正大的借口讨伐胡人,若这回他们真敢闹出什么幺蛾子,头一个收拾的就是那些胡人。
在京城歇了这么久,皇上那一颗想要开疆扩土的心早已经蠢蠢欲动了。唯一遗憾的是封禅的地方在张掖,章鹤轩治理能力是有,但是在领会圣意方面远不如傅朝瑜。皇上交代傅朝瑜,让他回头多注意着张掖那边,若是祭坛建得不好,傅朝瑜可以去搭把手。倒不至于一定要建得多富丽堂皇,只是他都准备广邀西域使臣了,那规格自然是不能太差劲的,否则大魏颜面无光,盛会也显得名不副实。
傅朝瑜把这句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圣上虽舍不得出钱,但东西要建得好,里子要有,面子也得有。
啧,真不愧是皇帝,这么不要脸的要求也敢提。可谁让他们西北这边都有求于这位圣上呢?自然是一切都得紧着他来了。让西北出钱自然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傅朝瑜也没准备全出,他打算借着那万国博物馆的噱头,从别处扣来一笔钱用。
三个小孩也在暗暗商议。
他们今儿稀里糊涂看了一场戏,还没怎么看懂,主要是他们父皇说话不说清楚些,叫他们也跟着一知半解。但后来回去听周景渊分析后,周景成觉得这件事情已经十拿九稳了。
封禅最快也得等到明年才能办。毕竟建祭坛、请使臣,这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且这样的盛会,他们几个皇子不出席似乎也说不过去。最坏的情况是四哥他们如今回京,明年跟着过来。
但是谁愿意白走这一趟呢?他们更希望自己能在凉州一直待到明年。
要让周景成来决定,自然是留下来最好,但是,周景文反问:“父皇真的会同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