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嗤笑了几声,唯一让他稍觉安慰的便是武将大多不在其中,若是连武将也没有血性,那大魏的将来便真的一丝一毫指望也无了。回眸望着这些不争气的朝臣们,皇上满心失望:“你们以为偏安一隅,便能平安顺遂?你们以为再三忍让,胡人就会忍让汉人?你们也是饱读诗书的,难道不知这些外域游牧族自古以来便是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周朝的犬戎、秦汉的匈奴,其后又有鲜卑、突厥、柔然轮番南下,这些草原部族从未停止过进犯中原!国家兵强马壮,外域之人便心存畏惧,可一旦唯唯诺诺,只懂避让,那就离死也不远了。”
吕相与其他两位丞相对视一眼,面露难色。
他们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谁还真的想要再面对连年战火?吕相提醒:“胡人同样兵强马壮,前些时候鸿胪寺出使王廷不是也带回消息,说胡人欲进宫中原么?两军对垒,未知胜负,但生灵涂炭是肯定的。”
皇上就不耐烦听到这些:“朕少时跟随先帝南征北伐,最艰难时曾率领一千人马闯进敌军两万的营地,险些死在敌军手中。缺兵、少马、短粮,什么样的困境没有经历过,却从未像尔等这般,未战先降,丢人显眼!”
皇上嫌弃到了极点,一口一个“废物”,直接将太子也一并骂了过去,众人被骂得都不敢回嘴了。
还是韩相公顶着压力,不得不开口说两句。他对燕支山封禅没有多大的意见,但是有些事儿他还是想要问一问:“若是明年燕支山封禅,各部族皆安分守己,没有异动,圣上是否还要出兵进攻他国?”
皇上对韩相高看了一眼,这家伙没像其他人一样要死要活已经很不错了。这句话,皇上回得略显委婉:x“掠夺土地、屠杀百姓、抢走财富,这才叫侵略、进攻。我大魏一向都是仁义之师,绝不率先动手,即便动手也势必师出有名,且大魏从来不进犯他国,只是将孔孟之道、圣人之法散布天下,教化外域子民,这才是我中原自古以来一脉相承的王道。”
吕相早知道皇上野心勃勃,但是没想到他能为自己的野心编出这样离谱的借口出来。
臣子们互相对视一眼,终于认命了。这回封禅的根源不在于傅朝瑜,而在于他们这位急于开疆扩土的圣上。圣上早就想要征战了,这些年拼命挣钱也是为了筹集军费。想让他安分守己,实在太难。
太子一言不发,他当然也听懂了皇上的言外之意。换做从前,太子还会担心他父皇的安危,可事到如今,他想的反而是另一件——若是父皇折在西征途中,他这个太子岂不就能名正言顺地上位?父皇曾吹嘘自己无一败绩,但人生一世,总不能一次都不输吧?
想到此,太子心上一松,甚至开始盼着父皇御驾亲征了。
朝中吵闹无果,傅朝瑜也从陈淮书等人的书信中得知,自己最近在京城又掀起了一次风波,不少人一天三顿都要骂他,仿佛他才是那个害群之马一般。
但胳膊拧不过大腿,圣上执意封禅,朝臣们也没办法。最近这几日,朝中骂他的声音也渐渐消弭了。
另有一封杜宁的信,这家伙在信上说,贵妃异想天开准备让他父亲在皇上跟前说情,允贵妃出宫前往凉州将三皇子接回去。杜尚书听到这一请求,人都傻了,无情地拒绝了贵妃,甚至还交代杜宁,这些日子有关宫中的消息一样都不许回应。
杜宁也确实被宫中骚扰了两次,贵妃走投无路竟然将主意打到他头上。他算是什么牌面上的人,哪里敢管这种事?杜宁最后在信上抱怨了一句,自己如今被贵妃宫里的人骚扰还都是因为三皇子,他让傅朝瑜给他们多多布置功课,千万不能放过了这几个孩子。
傅朝瑜收好信,知道杜宁这家伙应当在工部待得还算不错,且最近也不忙,真忙起来也没时间给他写这些有的没的。
有关三皇子跟四皇子的教育问题,傅朝瑜决定上点儿心。
小外甥过目不忘,有颗七窍玲珑心,学什么一点即通,但是为了自保还是不要太张扬得好。并且傅朝瑜也觉得,小外甥年纪太小了,这么大的孩子在后世正是玩闹的时候,整日读书有什么意思?不过培养点爱好还是可以的,傅朝瑜最近便准备给他小外甥培养些爱好。
至于三皇子跟四皇子,也该一视同仁。他们如今既肯安心读书,那么顺便再培养一点小爱好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学堂有武师傅,但是傅朝瑜准备再请一个来衙门教四皇子习武。三皇子么,他既对种地感兴趣,傅朝瑜便准备在衙门后头多开辟几块地让他自由发挥。后世有关种地的学问他还记得些,赶明儿写下来,端看三皇子的悟性了。
但目前这些事儿还得往后捋一捋,傅朝瑜得先给凉州筹齐封禅的钱。
这钱他们不是出不起,只是凉州的钱还有别的用途,他舍不得出自家的钱。好在如今他手头上还有个万国博览会的活招牌,这可是皇上赐名的,用以明年招待外域使臣,展大魏国力的展馆,入了他的馆,便等同于入了西域诸多使臣胡商的眼了。
傅朝瑜借着布商的路子将消息散出去。
如今来他们纺织厂进货的商人遍布大江南北,消息传得也快。为了将招牌做大,傅朝瑜还特意出钱,在国子监文刊上打了一回自家万国博览会的广告。
只要出一笔小小的赞助费,且能保证自家货物优良,便能入驻万国博览会,可谓是一本万利!
凉州甚至会配齐讲解人员,为西域使臣商贾讲解每一项展品,牵线搭桥,帮助两边促成生意。
如此贴心,傅朝瑜不信这些人不上钩。
《国子监文刊》发往西北的当日,王谢玄便买回来十来本,散给衙门众人看看。
他们还是头一次在文刊上做宣传,文刊能发到西北,那在京城那边应当已经刊售好几日了,王谢玄巴巴地去找他们家知州,询问京城那边怎么还没有动静。
傅朝瑜敲了敲他的脑袋:“哪有这么快的,安心等着就是。”
生意(一更)
傅朝瑜猜测, 第一批赶来凉州谈论生意的应当是京城那边的商人,除他之外,衙门里的人也是天天等夜夜盼, 惦念着京城的商贾赶紧来凉州同他们讨论生意经。
结果头一个造访的, 反而是邢台一位商人,还是位做陶瓷生意的商人。
傅朝瑜听说有人来访,立马将人请了进来。
邢台啊……他记得后世邢台有邢窑, 乃是官窑, 又是七大窑系之一,还一度名满天下。其中白瓷最为有名,烧制技法极为精湛。不过如今的邢窑还只是初创阶段, 也远没有被官府收编,只能算是小有名气的民窑罢了。
来人是邢台内丘县的一位专门贩卖瓷器的商户,姓叶名周, 年岁不大, 瞧着不过三十来岁, 到了凉州衙门之后甚是拘谨,尤其是看见傅朝瑜后,越发得没了底气。
傅朝瑜见他紧张, 先道:“无需紧张, 咱们衙门里头经常接待商人, 你也不是头一个来此处的, 前些日子我们还接待了不少布料商人。”
傅朝瑜让人上茶。
叶周抿了一口热茶,热气氤氲,微微缓解了他的紧张情绪。
边上的马骞又问起了路上的情况, 叶周知道这位是凉州的通判,是傅大人下面的二把手。凉州的两位大人都来见他, 属实是让人受宠若惊了。
叶周道:“路上一路顺利,尤其是到了长安之后,向西的官道整个重修了,比东边的路好走了许多。我原以为带过来的瓷器少不得要折七八成,没想到碎的还挺少。多亏了这路修得平整,若还跟从前一样,便是有货也难运到西北一带。”
马骞对于修路可是出了大力气,不过他也不邀功,只说这些这都是圣上的功劳。
闲扯了几句,三人才开始切入正题。
叶周擦了擦手心的汗,他虽然是做陶瓷生意的,但是他们邢台的白瓷名声远没有大到可以供他来凉州走一趟的地步。他此番过来,也是破釜沉舟了。
村中的瓷器比起往年生意一落千丈,他们几个村都是靠着烧瓷过日子的,若是生意不好,年景就难了。叶周在这方圆十几里都算是能说得上话的人,乡亲们烧的瓷器大多都是托他卖出去,可叶周如今也卖不动了。前些日子机缘巧合听到了万国博览会的名头,又在《国子监文刊》中得知这博览会可以交一笔钱便能入馆,叶周遂动了念头。
如今民间的陶瓷生意不好做,他们烧瓷的技术好,还有比他们更好的。与其苦思冥想琢磨着大魏的销路,不如将目光放长远一些,直接与西域商人做生意。大魏这边不论是民间还是官府用的多是青瓷,白瓷兴起也不过就是这十来年的事儿。
不过,他们邢台的瓷虽然不如往年畅销,但还是赚了些钱的,也拿得出入场费,至于东西如何,他也都已经带了过来。叶周说明来意之后,小心翼翼地从箱子里取出带过来的瓷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