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翰林没想到皇上会这么问,思索了一番两位小皇子从前的表现,却只觉得模糊,压根也记不清了,遂斟酌着道:“两位小皇子虽然也聪慧,但是心性不定,平时都不愿意将心思放在书上,自然比不得小皇孙。”
“那他们二人平日里可有爱好?”
冯翰林摇了摇头:“并没有,两位皇子对别的反应平平,也不爱琢磨这些,平日倒是时常打搅两位小皇孙读书写字。这段时间两位小皇子不在京城,皇孙们读书的进度反而一日千里了。”
皇上又道:“老三老四不争气,也许是你们这些做先生的不上心?”
冯翰林并未紧张,只表了一番忠心,表示自己对于皇子皇孙们都是一视同仁,绝对没有对谁不用心。只是读书这种事情终究还是得看天赋的,有些人天赋就不在此处,花再多的功夫也是白费。忠言逆耳,可他不得不坦诚。
皇上觉得刺耳,这冯翰林该不会觉得,他很愿意听x到一个外人贬低自己的儿子吧?他是不在意几个小儿子,但是自己的孩子便是再不争气,要打要骂也只由着他,这些个弘文馆的先生算什么东西?
后头的张翰林欲言又止。其实他觉得,那两个小皇子也没那么差吧,至于调皮捣蛋,打搅别人功课,更是没有的,他们上课的时候最多也就是发愣而已,弘文馆的课对他们来说显然太难了。
张翰林实在是良心过意不去,出来说了一句公道话,道三皇子或许在种地上面有些天赋,四皇子在习武上面有些天分。
皇上面色稍霁,身子微微后仰靠在椅子上。
只是那不长眼的冯翰林立马反驳起来:“堂堂皇子,怎能种地?三皇子先前举动本就不妥。至于四皇子,也从未听闻他在武学方面有天赋,上回练了几天的武也不过是为了能去凉州罢了。身为皇子,还是应该将精力花在正经事上,总钻营一些奇技淫巧,最终只会移了性情,圣上还是多劝劝,莫要让两位小殿下再胡闹了。”
冯翰林这话,皇上从前听了肯定会不由分说将老三老四叫到跟前痛骂一顿,但是眼下他又不禁怀疑起来了。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顺着冯翰林的话,将那两个臭小子骂了两句,又夸了一下太子的小皇孙,果然见对方连连点头附和。
不仅如此,冯翰林还不遗余力地抹黑老三老四。其他几个先生纵然没有这么明目张胆,但多少都是有些偏心的,整个弘文馆大概也就只有张翰林不偏不倚了。
皇上按下不表,让众人回去之后,叫来了成安。
“你去查查冯翰林与东宫有无联系。”
惩罚
有些事儿, 不在意的时候一切仿佛都平静无波。可一旦种上了怀疑的种子,想要细究,那处处都能查到蛛丝马迹。
方家倒台、皇后逝世, 太子自己又因为大皇子腿伤一事被皇上怀疑, 如今拥立太子的势力已经远不如从前了。太子自己也知道自己失势,好在皇上还是在意皇孙的,眼看着想要着重培养两位小皇孙, 太子少不了要同的弘文馆先生打好关系。
纵然他不受宠可依旧还是储君, 翰林院的许多翰林也还是愿意拥立嫡长子,太子与冯翰林来往也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这事也不禁查,皇上听说了来龙去脉之后, 深深觉得自己被戏弄了。从前他是多么信任弘文馆的先生,甚至都将皇家的孩子交给了他们,可这些先生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也搞起了党政和拉帮结派。看来老三老四说的一点儿都没错, 弘文馆的翰林的确不如凉州学堂的先生, 好歹那边的先生都能做到一视同仁、不偏不倚。
皇上并不觉得自己错怪了孩子, 只觉得弘文馆的翰林们心思龌龊,玷污了“教书育人”这四个字,毫无师德。皇上当即将冯翰林的官职一撸到底, 打发回了家。
冯翰林被这一变故打得猝不及防,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自己究竟为何遭此劫难。冯家也是有些亲友仍在朝中, 千方百计嘱托他们打探了一番, 才从御前的成安公公处探听到了消息——此事当是同三皇子和四皇子有关。
冯翰林等区别对待皇孙与皇子,故意在学堂上晾着三皇子与四皇子的事儿终究还是东窗事发了。皇上对此很是恼怒,于是最为偏心的冯翰林便倒了霉, 被杀鸡儆猴了。
弘文馆的先生除了张翰林,没几个是好的。但若是将他们全都撵走, 一时也找不到别的先生,皇上这才没有全发作了。但冯翰林,皇上绝不会再启用。
冯翰林听闻此事直呼冤枉。三皇子与四皇子天资有限,本就不甚聪慧,他看重小皇孙怎么了?谁不喜欢敏而好学的孩子,便是皇上自己也未必能做到一碗水端平吧?便是再有本事的先生,碰到个愚钝的也是没辙。皇上这般举动未免太偏心,他若是真觉得自己儿子好,自己去教几个月试试?
余下人等听了冯翰林的抱怨,不置一词。
这人显然还没弄明白形势,他被惩处,不仅仅是因为三皇子跟四皇子,更因为他跟太子私下联系,这才是犯了圣上的大忌。事到临头还死不悔改,活该他丢了官职。
冯翰林的倒霉事迹也确实唬住了一众人马,众人到底还是爱惜自己的官位,再不敢耍什么花花肠子了。
此事并非辛秘,成安有意泄露出去之后,朝野内外很快也就都知道了。贵妃对此最为不满,她似乎是找到了三皇子与自己不再亲近的根源所在,认为就是这些先生们从中作梗,才让三皇子信心受挫,以至于如今宁愿留在凉州也不回京城。贵妃对他们恨的咬牙切齿,甚至嚷嚷着要将他们砍头。不过皇上也没搭理她就是了,贵妃如今还在禁足呢,能蹦达到哪里去?
皇上压根没管贵妃高兴与否,但是太子那边皇上还是得管束一二的。他还没死,太子便已经将手伸得这么长,一旦他力有不逮,还不得要聚众谋反?
皇上管教儿子的方式向来简单粗暴,他直接将太子叫过来臭骂了一顿,怒斥他的狼子野心。
皇上对太子几乎耐心告尽,可是没办法,在两个小皇孙长成之前,在他没确定皇位继承人之前,太子还不能倒。
太子被批,还是因为这种微末小事,心里如何肯服?他与父皇的父子亲情果然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当初母后没有去世前,父皇怎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对他动怒?今时不同往日了。
从大明宫出来之后,太子一路疾行,路上甚至杖则了两个小太监,用以发泄心头不满。
父皇年纪大了,脑子也越来越糊涂了,他不重用自己这个储君还能指望谁,是要指望老大这个断腿的,还是指望那三个一团孩气的三个小的?即便是想扶持皇孙,可皇孙才多大,最后不还是得他这个父王托举?只盼着明年胡人闹事挑动两国战争,最好父皇亲自带兵,届时才有他上位的机会。父皇早些年在战场上伤了身子,此事外人不知,太子却是从太医的脉案上窥见了端倪。
一旦旧疾发作,那也没几年好活了。
这对父子二人如今也只剩下互相忌惮与利用了。
入冬之后,京城内外的日子仿佛一下子慢了起来。今年冬天依旧严寒,不过朝廷国库富裕,几处雪灾地都迅速给予钱粮赈灾,像几年前那样入冬下雪便冻死一片人的事今年再没发生过。且今年各地的布料商手里,都多了一样特殊的被褥,乃是他们高价从凉州买回来的棉被。
今年凉州的棉布畅销大江南北,如今棉被面世也立马引得众人围观。听闻那棉被保暖极佳,有了这棉被冬天便再也不冷了,且这棉被还很实用,若是用上两年塌了,再重新弹一弹便又是蓬松绵软的新被褥了。
东西是好东西,但就是凉州的棉花还不够,如今棉被一价难求,仅有的几床棉被到了当地或是被富商们高价订走,或是直接用来送礼了,寻常人家别说摸一摸了,就连看一眼都成了奢望。但与此同时,他们又从《国子监文刊》上傅大人写的文章中得知,明年凉州的棉花种植将会扩大面积,河西走廊一带的五州都已兴建棉纺织厂,等到了明年冬日,棉被价格必定能降低,再过两年,人人便能盖得起棉被。
别人的文章,百姓们或许会质疑真假;但是凉州的傅大人,他们却从不怀疑。
傅大人弄出来的新鲜东西实在太多了,今年各地种植油菜跟冬季蔬菜便让百姓多了几项营生,更不必说朝廷已经积攒了足够多的土豆,听闻明年春上他们也能分上一些试种。虽然种子可能不多,但总算是能见到这新粮种了。百姓所在意的不过衣食住行,而傅朝瑜所作所为,皆是围绕这四个字。是以傅朝瑜在民间的声望其实是与日俱增的,只是百姓从不发声,官员们也无从得知就是了。
西北一带的百姓也没有棉被,这回纺织厂的棉被实在不多,傅朝瑜买了几条之后,只给京城的亲友们送了一些,小外甥跟两个小皇子一人一条,他自己愣是没舍得盖。
不过有了火炕,冬日也不算难熬。
西北的百姓也一样,如今家家户户都盘了炕,只要房子不被雪压塌,冬天就不会冻死人。且他们x今年都赚了钱,房顶也加固了,一些人家甚至建了新房,今年冬天倒也没出什么雪灾之类的祸事。
临近年关,各地兴建的差事渐渐也停了工,尤其在燕支山一带干活的,傅朝瑜全都召回来了。
对此,马骞还有些不满:“若是再干一个月,行宫跟祭坛都能收尾。”
傅朝瑜无语:“……若是再干一个月,人都冻坏了,行宫跟祭坛如何能顺利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