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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家早年是做黑道生意的,他曾祖父靠雇佣军起家,后来南方战事变少,雇佣军只能靠老主顾的活儿吃饭,他曾祖父就换了心思,从南美给那些上流社会的富人走私钻石。别的也倒腾,什么玉石啊、红木啊、皮毛啊。
他曾祖父到了七八十岁,觉着家里儿孙太多,一众情妇还在想法子给他生儿,他便突然觉得也该为后辈种树谋荫,走私总归不是什么能长久下去的营生。
可惜念头是好,还没来得及做就日渐不行,到了下一辈,也就开始逐渐摒弃走私的大部分线路,和当地的政府合作供应军火。
褚家人丁旺盛,娶回来的主母能生,情妇也能生,几房分工明确,竟也把这门生意做得如日中天。再往后到了褚离父亲这一代,他过早接触到这些事,没有被富贵权力迷了眼,反而开始瑟缩。
和家里几个兄弟相比,褚林升在女人身上开蒙特别早,这种大家族里往往都会给孩子备上一两个贴身的女佣,一是从小养的家生子,做事信得过。二是能方便夜里伺候人,结婚之前不在外头乱留种。
褚林升也确实叫家族省心,很快就和家里给他定的未婚妻看上了眼,也是真心喜欢。结婚之后从不在外头乱搞,头年就生下了褚离。可惜褚离三岁的时候,他妈二胎难产,母子都死在家里。褚林升当即红着眼把枪掏出来毙了好几个医生,被老爷子一棍子打昏过去才算完。
后来褚林升就开始花天酒地,从不在家里过夜,他的特助有两本字典那么厚的通讯录,全是他养的女人的电话号码。褚林升也不戴套,孩子生下做dna鉴定,是他的就抱回来养。
褚家后来请了个颇有名气的风水先生,那瞎子一来就说褚离命不好,名字克母克父,要改,还说他这辈子难求一爱,孤孤单单没人送终,后代零星,有也不是自己的种。当时褚离已经十几岁了,跟他玩得好的世家子弟知道这事还来问,他平平淡淡,说:“改了,以后叫褚庭,庭院深深深几许的那个庭。”
当时周围的人都不敢说话,怕褚离也掏枪出来——褚离的枪法是同辈里最好的,一千米开外点射只要看一眼几乎不带跑偏的。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一点都没生气,只问那瞎子:“老师傅,照您这么说,我活该了?”
老瞎子颤巍巍给他摸骨,叹口气:“命里倒是有个贵人,这贵人年龄小、身份低、骨头贱,命数弱……小公子您多行善积德,说不准能遇着,不过是二十岁还是三十岁,或者稍不留神此生无望……都难说呐!”
褚离分明不信,但他仍旧叫人客客气气送走了老师傅,还用旧报纸包了五根金条送去当酬劳。
当时人都没走,他端坐在老宅的会客厅里,端坐在黄花梨的太师椅上,还温温和和地和族里亲戚聊了两句。
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悲欢不溢于面。当时老爷子突然觉得这个孙子实在可成大器,比起那个死了老婆就荒唐度日的废物儿子,明显这个孙子才是家里的希望。
自那之后,褚家开始大力培养褚庭,褚庭几乎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料,不到两三年就开始接受褚家的公务,跟他玩到一起的公子们几乎也都是太子圈里最核心的这部分人,年龄相差无几、行事作风也各有所长。
褚离不怎么管那些私生子,偶尔有几个舞到他面前来,他也是笑着私下料理了,叫人哭丧都不敢大声。渐渐地,褚林升那些情人也开始怕他,看他眼色做事,往往怀了孩子也事先请人来告诉褚离。褚离专门划分了块地给褚林升,那些女人孩子都养在后头,要是家里缺人做事,再叫人去选。
褚庭成年后,又再次开始把家族重心从军火上移开。他花重金梳理了军火的流通渠道,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并在这条路线的节点处设立港口,请了很多专业的高材生来做军火研发,他把这条产业划分给褚家旁支和偏房,自己将集团的资金通过互联网、矿石、娱乐地产等等洗白上岸。
这个改革性的决策几乎让褚家的内部结构发生了质的变化,在此之前,军火产业是褚家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资金来源,而如今占比不到百分之四十。
近年来,褚家几乎统一了中东到北美这片海域中公海的航海权,为了保障褚家的权柄能够延绵往下,褚庭每年会亲自带人在太平洋的群岛上开设赌场,以合法且分散的资金流为各国政府高官输送所谓的“年礼”。
旁支再怎么争权,也动摇不了褚庭分毫的地位。
大多数时候褚庭其实是内敛的,他几乎不在女人身上发泄,也不滥酒好赌,他的贴身女使被他送去美国读书,学的是情报专业,还他妈是博士在读。
前几年他回国长住,跟着几个多年好友看了些解压的东西,但他久不下场动手,好友知道他洁癖又龟毛,开玩笑说不如自己开个俱乐部,叫人来盯着就是,干干净净的养些玩具,需要的时候打电话叫人送到家,岂不美矣?
褚庭便也就这么做了,他随口说句话下去,自然有人给他做得仔仔细细。褚庭只是动脑子取了个名字,叫深海。
因为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他坐在刚装修好的俱乐部里,身边是两三个好友。俱乐部高价定制的意大利手工真皮沙发还没撕开薄膜,空旷的房间里铺洒了一层暖黄的灯光。79楼的玻璃在狂风里也岿然不动,他端着酒杯望向窗外,觉得这个房间真像是深海中随着巨浪翻滚的扁舟。
“就叫深海吧,”他轻轻叹口气:“佑兰,记得挑个人来看场子。”
他的女使用食指关节把鼻梁上的无框眼镜扶正,微微鞠躬:“是、二少。我这就叫人来,请柬明早八点送出去。”
她怀里的文件夹里有一张制作好的请柬,是下人送来给佑兰过目的样品,镀金的边花边,手工撰写的花体字,附带一枚设计好的深海俱乐部徽章,用火漆封了支铃兰在上头。
褚庭偶尔会在一个雨夜站在79楼的落地床边,看着远方伶俐的钢铁丛林短暂地放空思维。深海的侍应生会穿着定制合身的燕尾服敲响他的门,然后俯身在他面前递上花纹繁杂的高脚玻璃杯。
杯子里可能是波尔多年份顶好的葡萄酒,也可能是寒山海拔最高的顶峰上那道头茬的祁门红茶。符合他喜好的男孩或许被塞满了玩具跪在脚边轻微地发抖,当他给出指令的时候,男孩就会抬起头来蹭他的腿,带着哭声地叫他主人。
他把酒倒在男孩的胸膛上,欣赏他意乱情迷的脸,心里想这样叫人心动的玩具为什么他只收集了三层楼呢?
褚庭大抵还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已经悄然转动,他或许早已忘记在他十二岁半那年,算命的老瞎子那段话。他只是在他二十五岁生日这年,随手创办了个俱乐部,为自己收集这些弱小可怜的玩具,就像一个喜欢收集巴斯光年和迪克的小男孩。
褚庭的口味其实非常单一,他和大多数do一样,喜欢乖巧、听话的sub。他不喜欢调教所谓的小野猫,因为他年少的时候处理过太多不够听话的人,他耐心并不是非常充足,那受了刑仍旧不愿意开口的人在他看来根本没有教训的必要,他一般都是叫人拖出去处理了事。
钝刀剁手和热油滴眼得到的惨叫在他听来和尿道穿刺的惨叫一样聒噪,褚庭更喜欢那些会发出婉转呻吟的少年,他们望过来的眼神是信赖乞求的,叫他觉得省心。
所以当俱乐部的主理人给他看新货的时候,他只是草草扫过一眼。
“先生,这批都是新人,还没成年……”
褚庭微微抬手,周于就没再开口,安静地站在一旁。
褚庭站在楼上,垂眸盯着楼下那些站成一排的少年,这个角度非常巧妙,楼下的人看不见他,他却能将他们一览无余。
他只是审视了一遍,就收回了目光,“怎么来的?”
“这批是三区周魏国的副手送来的,前几天他们收了个盘口,那盘口老大的儿子在放高利贷,这批都是还不上钱的,被抵押过来了。周魏国不放贷,估摸着是他觉得把人放了可惜,杀了又没必要,就卖过来了。”周于试探着:“先生觉得不行?那我立刻就叫人退回去。”
褚庭知道周魏国这个人,还是因为周魏国他兄弟在褚庭的场子里卖粉,褚庭叫人当场毙了,周魏国不仅没恨他,还上赶着给褚庭做事,谄媚又殷勤。
周魏国这种人很好用,特别是在第三区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褚庭便也留着他,需要的时候叫他办个事。
褚庭一向是不许自己的场子里出现脏东西的,连飞叶子都不准。他对其他事倒是偶尔睁只眼闭只眼,他知道周魏国这个人嗜血,打打杀杀混出来的名堂,总不拿人命当回事,这批少年要是送回去,他多半也是杀了了事,毕竟放出去也是留后患。
他摆摆手,又扫了一眼底下的这几个漂亮的男孩,谁料最边侧的那个孩子却似乎感应到什么,蓦然抬头望上来。褚庭一时不妨,隔着单向玻璃就这样和他猝然对视了。
褚庭很少被这样盯着看,他身份地位放在这里,别人和他说话都是卑躬屈膝的,他很难说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少年的这一眼干净纯粹,雪水一样清冽。
褚庭没说话,目光落在他脸上。其实这个男孩不是什么叫人一眼惊艳的长相,没有一点女气,反而有两分阳光少年的感觉。
“最左侧那个叫林木,马上就十八了,”周于眼神好,顺着他的视线说:“枫叶国际高三的学生,成绩不错,听说还要去参加什么化学竞赛……他有个奶奶,糖尿病严重,脚已经烂完了,卖进来的时候零零散散总共欠了三百多万,都是医药费。”
其实这孩子的样貌长得挺合乎褚庭心意,偏生他那个眼神太傲,带着一股不甘示弱的倔强,褚庭对他的兴趣还没到能耐心去调教得合乎心意的地步,便歇了心思,随口道:“退回去周魏国多半也是扔海里了事,他这样做事早晚给我找麻烦,找个合适的机会抛了,这批人先留着吧。”
访谈节目已经接近尾声,主持人侧坐在林木对面,微微扶了一下藏在大波浪卷发里的耳麦,笑着抬手示意自己身后的led屏,说:“那么在节目的最后,还是我们观众最喜爱的环节——有问必答!”
这个节目是国内热度很高的国民老节目,在访谈结束的最后半小时,节目组会在实时评论和短信提问中随机选取一些问题请嘉宾回答。这个环节叫做有问必答,很适合做一些洗白的危机公关。
但林木只是个路人缘尚好的演员,他没有绯闻,除了进组之外几乎不上综艺营业,因此也不会有什么过激的问题。
“您对于另一半有什么要求呢,或者有没有明确的择偶范围?”镜头前的主持人问林木,笑着打趣:“接下去会有谈恋爱的打算吗?”
林木笑意不变,温和地回答:“其实没有什么具体的要求,也不存在什么择偶范围,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他是什么样,大概我的要求也会是什么样的。”
这是访谈的最后一个问题,摄影机关闭,节目制作人和导演上来握手,林木一一道谢。摄影棚里气氛松懈下来,林木收拾好东西,请化妆师帮自己卸妆。
林木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好说话,人前人后都一个样,对上对下脾气都好,因此工作人员哪怕是为他加班做事都很少有怨言,更何况林木确实大方,补贴和慰问品是随到随给,加班一天换三天调休,工资也是三倍往上。
化妆师的动作太温柔,林木闭着眼,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
他以一个别扭的姿势熟睡着,连经纪人纵青进来都没察觉。
化妆师做完最后一步,正要把林木叫醒,就被纵青拦住了:“让他睡会儿吧,这几天都在赶通告,没休息好。”
话音刚落,林木就醒了,他揉揉眉心,站起来先给化妆师道谢,把人送出去了,又对着纵青点头:“纵哥,结束了?”
“那不然呢!你还想工作?身体不要了?”纵青颇有些无奈:“你拿命在拼什么?这几年你又不缺钱了,就该好好休息,给你放两个月假,我手里有个很不错的剧本,正好导演在找主演……”
“我看上个广告。”林木说:“能不能麻烦纵哥帮我联系一下?”
纵青问了一嘴:“什么广告?”
林木有点不好意思:“褚氏的那个珠宝……我知道有点难,麻烦您帮我问问,钱少一点我也可以拍,或者不给我钱也可以。”
“褚氏是你上辈子的债主?!”纵青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教训他:“你老实告诉我,你跟褚家是什么关系?你倒贴钱这么多次,人家老总怕是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你这又是何必呢?咱们这几年眼看是越来越好,你也不用去巴结这些权贵,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不行吗?”
林木却只说:“真的要拜托纵哥,我实在是很想要这个广告……”
纵青带了他好几年,看着他从一个走投无路的贫困生变成如今炽手可热的明星,于公于私都对他有所偏心,只能叹口气,“你今年都二十五了,就算咱们攀上了褚氏,你也跟不了几年,你怎么就不撞南墙不回头呢?”
“不是我说你,你后面好几个本子,都是我给你精挑细选的好角色,要是跟这个广告撞了你怎么办?”纵青忍不住抱怨:“最后一次,我是说最后一次!这次之后,你最好安安心心过踏实日子!”
林木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双手合十,弯着唇角谢谢他:“真的谢谢纵青哥,这几年要是没有你我也走不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报答哥了,年底你和嫂子结婚,有看上的房子车子都尽管跟我说……”
纵青瞪他一眼,认命地翻出手机,想着要从哪里问问消息。
纵青的问题林木根本回答不上来,纵青也根本不了解褚家。
外头这些人只知道褚家是权贵世家,可褚家里头到底是怎么个关系却是一概不知。如今当家做主的是褚庭,但褚庭不是个沾花惹草的,褚家旁支的次子倒是个喜欢往娱乐圈钻的,什么女星网红一概是不放过,可聪明有野心的人都知道,褚庭鞋底沾的那点泥才是叫人一辈子吃喝不愁的富贵东西。
林木入行也有七八年了,头几年行情不好的时候,还总有些王总李总来揩油,林木哪怕是被雪藏的时候也没松过口,纵青本来就看不上那些人。后来稍微有了点名气,也被那些年轻大方的权贵看上过,来者有钱有权,更难得的是长得尚可,脾气也好。纵青松了口,觉得攀上去也不错,起码能少走五年弯路,可没曾想林木还是不肯。
纵青以为林木是有骨气,心里对他佩服,什么事都愿意替他挡一挡,没曾想带他去参加了个珠宝品牌的晚宴,回来就问他褚庭是谁。
自此林木是茶饭不思,自降身价倒贴着也要上去。
偏偏这么多次了,连褚庭的面都没见到过,人大老板压根不知道他是谁。
“人家都不知道你的名字,你什么都得不到……”纵青嘟囔一句,看林木坐在车上又要睡了,只好悻悻地收了声。
正值高峰期,车子堵得动弹不了,商务车四面八方贴了防窥膜,林木靠在后座上睡觉,累得手指都没力气动,却还是接连做梦。
先是梦到奶奶的葬礼,后来又梦到褚庭了。
他爸酗酒滥赌,输了钱总要回来撒气,社区的工作人员上门走访,把他带去给他奶奶,他奶奶才开始供林木上学。
奶奶乐观又心善,家里虽然贫寒,但林木总归不用每天提心吊胆害怕被林军打,能安安心心看书,他成绩很快就位列前茅。
那时候林木没满十八,还在读高三。林木白天上学,晚上就去俱乐部打工还赌债,那段时间奶奶糖尿病很严重,连胰岛素都要省着用。
后来俱乐部的医生看他可怜,帮他还了剩下的债务,他终于能好好读书,保送国内最好的大学。
他赚到第一笔奖学金的时候刚好也是十八岁生日,高高兴兴打电话给奶奶的医生说有钱了,糖尿病足能做手术了,但还是没来得及。
救护车很狭小,医护人员在车上做胸外按压,安慰他不要着急。后半夜糖尿病诱发冠心病,心率急速衰竭。他那时候才知道奶奶不想耽误他学习,瞒着他病情。其实奶奶那时候已经四级坏疽,她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就等林木睡着了用刀片把烂肉刮掉。
那个冬天其实很冷,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后来淅淅沥沥变成雨夹雪,再后来就是鹅毛大雪。雪落到林木身上,很快就被他的体温融化了,粘稠地附着在毛衣外头,他穿的是一件涤纶的针织毛衣,奶奶买不起羊绒的棉线,织出来的毛衣起球又不吸水,雪落在上头,很快就冻得梆硬。
林木在抢救室外面的铁板凳坐了一夜,雪化了又湿了,暖气一烤,隐隐约约有股难闻的味道。
icu的钱流水一样,没有医疗保险的奶奶在里头生死难料,医生只叫他去筹钱,说肯定要截肢,等会诊结束再决定要不要装心脏起搏器。
他缩在椅子上用手机查价格,心脏起搏器好一点的三万出头,呼吸机每天一千五,eo开机费六万,血气分析仪二百八一天,手术费保守估计十二万内,截肢后后五年内存活几率不到百分之五十。
林木用书包里的草稿本把这些数字都写下来,慢慢算要怎么去借。他的草稿纸很薄,一边是调和级数的发散证明,一边是医药费加出来的总和。林木第一次写不出正确答案。
林木还梦见自己在监护室外打电话,颤抖着手拨号码,亲戚都被他爸骗怕了,一个愿意伸手的都没有。
直到他手机没电关机,他才想起要去之前工作的俱乐部里找那个好心的医生。他又大步跑出去,一路不敢停下来喘气。
林木缩在俱乐部楼下的花坛边,一张脸冷得发白。他从深海赎身之后,身份卡就被注销了,前台根本不放他上楼,他只能在楼下苦苦守候。
可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叫他:“喂!你,那个蹲着的小子!过来。”
林木抬头望去,看见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停在俱乐部门口,带着白手套的门童刚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司机见他没反应,只能开门下车,往林木这边走来。
林木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坐在这里挡住了路,他正要躲开,就听见司机问他:“你是不是叫林木?我家二少问,你在哭什么?”
林木无意识地用手背擦了下脸,才发现自己哭了,他抿唇,低声回答:“对不起我马上就走……我只想找楼上俱乐部里的一位先生……”
“你在哭什么?”司机不耐烦地重复。
林木往轿车的方向看去,后座车窗只升起来大半,露出一张俊朗矜贵的侧脸。林木盯着那张脸,几乎忘记了说话。
或许是车里暖气很足,男人穿着优雅得体的黑色衬衫和灰色马甲,鼻梁挺直薄唇微张,神色冷漠地偏头看过来。
林木不知道他叫什么,只是在俱乐部里见过他,知道他是个狠戾的主。他呆呆看着男人,却见他抬起手,两根手指间夹着一张崭新的支票。
司机立刻小跑过去,不知是说了句什么,又回到林木身边,把支票递给他,说:“先生叫你拿去,还说叫你别在这里哭了,天气冷,回去吧。”
钢笔墨水还没有干,林木掀起毛衣为支票挡住雪,怕浸湿了字。墨水隐隐约约有一股很像檀木的香气,林木盯着那串数字,鼻子一酸就流下泪来。
有时候感情就是这么奇怪,深海里那个好心的医生对他帮助许多,他只想着以后要涌泉相报。纵青对他掏心掏肺,他也只把纵青当哥哥。
但他只见过褚庭那一次,还是掩在车窗后的半张脸,自此就再也忘不掉了。
“……我得到过。”林木轻轻开口,但纵青没有听清,偏头问他说什么。
林木睁开眼,微微弯起唇:“我早就得到过了。”
雨淅淅沥沥下起来,林木打开手机,百无聊赖地翻看微博。路上越来越堵,最后几乎停止不动。交警穿着雨衣小跑进来疏散,但仍旧于事无补。
天空阴沉沉地,很快就落下闪电。c市的冬天不下雪,但气候比北方还要湿冷。
“哎哟,前面堵死了!”纵青伸出头去看了一眼,回身说:“前面肯定是出车祸了!估摸着等拖车呢,一时半会儿到不了,于东桥又在修路……还好咱们晚上没安排,我跟你说幸亏换了辆车,要不然堵在路上分分钟要被那些粉丝认出来,上次真是吓着我了,我后来叫人把车子改装贴膜——”
他话没说完,看见林木也伸出头去看了一眼,前面不远处有一辆黑色的迈巴赫,被一辆货车斜插进来撞掉了半边保险杠,车里的人没出来,只有个带着白手套的司机撑着一把黑伞站在路边和交警交谈。
下雨天路滑,越堵车越容易被追尾。
林木眼尖,看见了迈巴赫那半边卷起来的车牌——境a7777。
“诶!你干什么?!”纵青吓了一跳,林木已经拉开车门下去了。
他连把伞也没带,只能用手挡在额前,雨势愈来愈大,水滴顺着发丝往下淌,林木的毛衣立刻就湿了大半。
“怎么了纵哥?林哥怎么下车了?”司机诧异:“这么大的雨呢!交警等会儿要扣分!”
林木小跑过去,又逐渐放缓脚步,迈巴赫近在眼前,车窗没有贴防窥膜,但雨水密密麻麻砸在玻璃上,也只能勉强看见里面坐着的男人。
他正靠在后座椅背上,垂眸看手里的pad,似乎在思考什么。
林木心如擂鼓,他深呼吸一口,弯腰小心敲了敲玻璃窗。
“诶你……”副驾驶带着白手套的助理这才注意到,立刻来拉他:“你谁啊!”
车窗里头的男人听见声响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英俊的脸来。他鼻梁高耸,眉眼深邃,西装马甲敞开扣子,能微微看见他分明的下颌角和喉结。
车窗下降了半幅,雨丝飘不进去,林木没看司机,小声喊:“褚……褚总。”
但褚庭看向他的时候,他就立刻改了口:“先生。”
雨太大了,林木用手背擦干净脸上的水,语气都变得小心翼翼:“我……我是zr传媒的艺人,我的车就在您后面不到一百米,前后都堵死了,一时半会保险也进不来,要么我顺您一程吧?”
褚庭放下手里的pad,语气客气疏离:“多谢,但是不用了。”
他看见面前的小男星浑身都被淋湿了,难得解释一句:“备用车辆正在来的路上。”
“后面堵死了,”林木咬唇重复,声音有点涩,强调着:“而且前面也堵了,您的车过来也只能慢慢堵着过来,现在这么大的雨,天色也晚了,要不还是我顺您一程吧?”
司机这才反应过来,今天特助不在车上,很多事司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知道褚总今天有个比较重要的会议,可能是跟海上的作业有关,司机刚才还在着急,想找人帮帮忙。他孤疑地看一眼后头的车,在堵塞的车流中发现了zr传媒的商务车。
林木这些年身家上涨,公司给他的配车都是一顶一的好,他今天的这辆车放在往日,可能连褚庭的车库都进不去,但放在现在的情景里,确确实实算不可多得的好车。
“要不借他们车用用?”司机试探着开口:“这么大的雨,一时半会儿肯定停不了。”
褚庭正想再次拒绝,抬眼却看见窗外青年那双满含期待的眼,他的话断在后头,犹疑地回忆自己和青年是否曾有过交集。
褚庭在电视和广告上看见过林木,只是之前还不知道他叫什么。有时候褚庭路过公司的茶水间或休息室,能看见电视机里在放青年的访谈节目,公司里的小女生们很喜欢林木,午休的时候总是聚在一起讨论。
雷鸣电闪,轰隆一声,天边乍亮。青年大概是有些怕打雷,他微微瑟缩了一下,但还是满怀期待地看着褚庭。
不知怎么,褚庭竟然答应了:“那就麻烦你。”
“哎!”林木眼睛一亮,小跑着回去拿伞,撑开了才拉开褚庭的车门。
他淋湿了,怕弄脏褚庭的衣服,肩膀躲开老远,手还往褚庭头上撑着伞。
褚庭把伞接过来,林木还愣愣地没回过神来。
“我更高些。”褚庭说:“我来撑伞,走吧。”
林木回过神来,把手收回去,谨慎地挨着褚庭又不碰到他,踩着柏油马路的白线回了自己的车里。
他把右手食指握在掌心,只觉得刚才被褚庭碰到的地方在发麻、发烫。
“这是……这是澜山集团的褚总。”林木眼睛很亮,“他们的车坏了,我们正好顺路。”
纵青当然听说过褚庭的大名,立刻换了副笑脸,把门拉开让出位置来:“褚总好,久闻大名,没想到今天见到了,您请……”
车子已经发动,褚庭客气地寒暄了两句,林木完全记不得他说了什么,他思绪放空,还没从刚才的触碰中回过神来。
他摸到我了。
林木想,他刚刚摸到我了。
林木一时间没有说话,车厢里安静下去,褚庭的电话冷不丁响起来。褚庭低头看了一眼,把电话挂断了,那边也就没有再打来。
林木猜那可能是不太方便叫外人听见的公事,他没话找话一样问:“您行程比较忙吗?您看司机把您送到哪里去比较合适呢?”
褚庭客气道:“过了高架桥就可以,多谢。”
他的样子不像有聊天欲望,林木一向是个会看脸色的人,他其实很珍惜和褚庭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哪怕是褚庭没有和他说话,他们只是这样待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他就很知足了。
车厢里又安静下来,林木能闻到褚庭身上檀木的香气。林木想起前几年自己去参加一个香水牌子的晚宴的时候,曾经遇到过褚庭,但只是很远的看了一眼,褚庭坐的位置离他太远,他隔着媒体望过去,那边都是一众资方。到处都是镜头,他只能在假装不经意地偏头时用余光看一眼褚庭。后来晚宴结束,他再追出去的时候,褚庭已经走了。
他心里失望,面上不显,回去和品牌方合照,闲聊的时候听见几个销售谈论起褚庭。
“……订了两年的家庭香氛,要么前调要么后调,反正都是檀木香。”
“每次都是褚总那个特助来定,今天试香环节的时候我本来还想要不要请他,结果才刚把试香纸递过去,他就叫那个特助签单,我这一单够吃一年咯。”
“有钱人的口味这么单一吗,我真是不懂……”
林木后来折返回去,把褚庭定下的那个味道也买回家。他听销售跟他介绍家庭香氛服务,是说品牌会每隔一段时间就派人去家里焚香放置,保证家里的味道随时都能淡雅自然。但林木没有那么大的房子,他工作之后存的钱只买了套三室一厅的平层,一间卧室一间客房,剩下的做了书房。
林木把香水放在床头,有时候睡前喷一喷,格外助眠。
车停下了。
褚庭睁开眼,他的特助已经站在路边垂手等他,林木从车门另一边下去,想帮褚庭开车门,但是没来得及。他绕过去的时候,那个特助已经走过来了。
佑兰穿了双十二厘米的红底高跟鞋,哒哒哒地踩过水坑,伸出手哗啦一下拉开车门,俯下身恭敬地问:“二少,前面封路了,这几天台风天气,咱们海上作业是不是要停一下?”
褚庭最近有批货不能惹人耳目,所以走的卓家航线,那些东西进水就没用了,他不想冒险,于是微微颔首,佑兰立刻吩咐手下去做,等着争分夺秒地安排下去了,才回过头来跟车里人客气道:“你们好,我是褚总的特助,多谢你们顺路送褚总一程,这是我的名片。”
话说到这里已经很清楚,褚庭不欠人情,但也不会放低身价亲自对接,佑兰干练利落,确实是他的得力助手。
纵青中彩票一样深吸口气,双手接过这张烫金的名片,他飞速看一眼上面的名字,眉眼含着笑:“您客气了,我们也是不常来c市,这次来还是为了录节目,没想到上车就遇到褚总,都是缘分呀天注定的,有机会请您多多照顾我们林木……”
褚庭已经客气道别,低头下车了。
林木的目光跟着褚庭的身影,他这样站在路边,已经有路人认出他来,往这边走,他看褚庭没有回头的意思,握着车门的手微微发白,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小声地喊:“褚总……”
车辆疾驰而过,喇叭声掩盖了他的话,他以为褚庭没听见,谁料褚庭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林木怔然地望过去,褚庭皱眉,不知道这个小明星突然叫住自己是什么意思,他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林木开口,于是对他比了个手势,是要他回去的意思。
佑兰跟在褚庭身后,眼神都没偏过来一分:“二少,停止海上作业的话,下午的会还需要继续吗?今天没有别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