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堂屋,吴宽坐主位,
王鏊列在侧位。
桌椅简洁,只有一杯茶水冒出弯弯蒸汽。
吴宽端起来抿了一口,又瞧了瞧急切得王鏊。
“太子之智尚能称奇,不过三代以来,有大智慧的先贤无数,术业有专攻这话也早已有之,难道就没有人想过同样得事嘛?依老夫所见倒也未必。然,为何至今此事未成,济之考虑过没有?”
王鏊也是心高气傲之人,这事儿他左思右想不明白,“请吴大人赐教。”
“汉代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本朝对儒生之优待更甚以往。如今济之要做得,那是大兴天下之杂学。就以这教官员为官之道来说,若学宫之中设了‘为官学’,便是叫中了第的进士再去进学,那么岂不是说圣学无用,亦或者杂学在前,圣学在后?”
王鏊心中称奇:所以就要派些没有为官经验的去?这不是置百姓于不顾?
吴宽还在说,“再有农学,民间百姓得种田之法,那是父传子、子传孙,代代相传,生生不息。哪里需要什么教种田得老师?”
说起来,这吴宽也是有才能的博学之士,
逻辑清楚,思维敏捷,
这穷苦百姓的事,倒是叫王鏊也一时难辨。
吴宽捋了捋胡子,“这最为要紧的。是教出来的学生怎么办。若是朝廷不能为他们安排好的去处,那么学宫无用,此事必然虎头蛇尾,既然虎头蛇尾,不如不办。若朝廷为他们安排了好的去处,那……杂学既然得利,天下又会有谁会再十年寒窗,苦熬科举?到那时岂不是我朝要罢黜儒术,独尊杂学?!”
“太子毕竟年幼。所谋之法,看似能去除积弊,实则难以施行。医、农暂且不提,朝廷可不必简派学子为官。可教兵法则不同,这些人朝廷必得安排去处,否则放眼望去全是散落在野,熟读兵书的将军,那还了得?可若是安排,那便是朝廷之官,这是开了不用科举就可为官之先例,济之可想过其牵涉之广?”
估摸着天下的学子该受不了了。
虽然他们说的是为国的大义,但真要抢了他们为官的大利,那可是要出大麻烦的。
“照吴大人所言,朝廷是空有利民之法,却只能考虑着牵涉之广而徒然忧惧,那百姓所受的苦难呢?”王大人拳头开始握紧。
“朝堂乱了,士子乱了,百姓难道不会受苦?”
王鏊有些火气,他又想起来那天太子和吴宽的辩论,太子怎么说的?
你们这些读圣人之书的,说的都是为国为民,可真碰到了一件为百姓的好事,却又正义凛然的找了个理由不去做了!
上次是东宫重于小民,这次呢?是影响太大,牵涉太广!
总归就是让百姓再苦上一阵子!
现在学宫之计,多少能为一些百姓谋利,但是又不能做!
吴宽还在继续,“治国之道,富民为始。太子领悟到百姓无钱医病便想了‘富民之道’,这原也没错。不过富民之要,在于节俭。首要的还是朝廷、皇上养成并倡导节俭之风。这是千古以来的道理,济之想凭借‘为百姓谋求生之技艺’而就此改变,怕是困难重重。”
吴宽自己也在想:太子聪慧、仁厚,那日在东暖阁虽有些不快,不过事后观太子言行,确实当得起这些品德,可见太子是块难得的‘璞玉’。
只是思路不正,总想奇招,若不细加雕琢,浪费了一身才能不说,怕是也容易将国家引入歧途。
好在太子年幼,如今尚不足八岁。日后只要禀明陛下,以圣人之道纠正太子的所思,以忠孝之德规范太子所行,
想来一个仁德天子总归是可以期冀的。
“吴大人,若太子殿下,执意推行此法呢?”王鏊憋着一口浊气问道。
吴宽正色,朝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利于国爱之,害于国恶之。到那时,我必定上疏反对,仗义执言,请求陛下约束太子之言行,以安天下之民心!”
“那若是利于民呢?”
“济之此言差矣,既害于国又怎会利于民?”
王鏊心说,你说服我容易,可你不一定吵得过太子。
一个是皇上的老师,
一个是皇上的儿子,
竟阴差阳错的,弄出如此大的分歧。
在吴宽看来,这几日王鏊是有些糊涂劲,但本质上他也认同王鏊是个才德兼备的君子。尤其考虑到太子似乎还算信任他的话。
吴宽也不耻于求人,“济之,我思来想去,总是觉得东宫之变,是忧非喜。将来东宫登基,必有新、怪之法层出不穷,朝中有心之辈也会专此投机,争相进献各类‘扫除积弊’之招。可大国之治,非同小可,熙宁变法的得失,俱在济之心中。这一点,不可不察啊。”
“此外,济之平日里也要对太子的言行多加管教,务使太子殿下有当今天子之德,虚怀若谷,听闻纳谏。这样,朝堂能稳,社稷能稳,天下亦必安宁祥和。”
王鏊知道今日是白来了,其他的话他也不好说,只能拱拱手,摇了摇头叹息,“殿下一时英主,岂是几句道理就可以管教得住的?”
这样看来,太子与吴宽,怕是又得起一番波折。
对于朱厚照来说,他自己也知道王朝中期的改革通常失败概率较大,因为既得利益者力量强大,但若什么都不动,当个弘治第二?那穿越还有何意义。
走水
李广那日从东宫离开之后,心中焦虑便总是无法平息。
连带着长庆都不敢多言语。
太子要钱,这事儿多少有些离谱。离谱到这事儿都不好出去说,说了压根没人信。
关键为何那个张永能信誓旦旦的说出:你以为殿下不知道你贪墨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