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弘治皇帝睡不着,
朱厚照也睡不着。
他们父子又聊了很久,
皇帝因为生出‘臣子与皇亲国戚矛盾过大’的念头,让朱厚照生出了一个想法。
“父皇,这件事到现在,到底谁对谁错,很难说得清楚了。如母后所言,唐伯虎确实当众辱骂了当朝伯爷,这之后才招致舅舅们去打他。两位舅舅再有不对,唐伯虎终归是不知尊卑。然而,麻烦就麻烦在,唐伯虎骂得那些话大多也是真的。所以天下读书人自然也可以站在他的角度来讲上一番。尊卑和是非搅合在一起,太复杂了。”
“既然复杂,就只能快刀斩乱麻,迅速平息此事,消除影响。所以儿臣以为,父皇应对涉事两方全都加以处置。朝廷的一些官员、部分考试的士子当街行凶不知天高地厚,该贬黜的贬黜,该削功名的削功名,但朝廷的皇亲国戚也该收敛收敛,侵占的田亩、奏乞的盐引父皇都要让他们吐出来一点。这样,即便其中一方有意见,父皇总归也处置了另外一方。无人继续闹事,情势也不致继续恶化,时间一长,影响便能消去。”
两方一并打击,有个好处,就是加强皇权。这是吸引皇帝的第一点。
另外,弘治是个怕麻烦的人,他不喜欢整天都有这种糟心事,快刀斩乱麻便是迎合他心意的第二点。
既然无论怎么处置其中一方都会让另一方不满意,那么好了,各打五十大板。
弘治皇帝想了想,最终同意了,“好。明日便照此宣旨。”
阶段性目标
似这样的大事情,正确与错误之争通常会在当朝者的选项里向后退。
他们并不会真的在乎,骂人的对还是打人的对。
他们的第一目标就是要将事件平息,用个现代词汇,叫稳定压倒一切。
因为再乱下去,不知道又要引发什么,不知道又要挖出什么。
这其实是弘治皇帝答应朱厚照建议的原因。
就像历史上弘治十二年的科举舞弊案一样,唐伯虎和徐经也许真的没有去贿赂主考官程敏政,但是事情既然爆发了,影响又很恶劣。
那么皇帝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都给你按倒。
你没罪?怪自己命不好吧。
最后判决,程敏政因为进京的时候接受了徐经的见面礼,堂堂的礼部右侍郎就被勒令致仕回家,回家之后心中郁结,过了一年就死了。
唐伯虎和徐经两人也不再有科举的资格。
对于他们两位当然是残忍的,徐经回乡之后还写了一本《贲感集》以明志。
但这又有什么用,只要皇帝是个明白人,都会这么处理,这就是政治。
现在这事儿也差不多,
养病中的皇帝在第二日便上了早朝主持了结此事,
一是任命治丧大臣。
二是处置涉事官员和士子,皇帝自己也有些怒火,再加上为了照顾张皇后,其手段还是重的,除了现场因为意外也死掉了一些人,其他的也有不少被锦衣卫揪出来抓走,朱厚照说的是罢官、削除功名,最后不止如此,是要见血的。
奉天殿的气氛很严肃,皇帝受太子的影响——便是上次拒绝雍王、岐王之事,太子教他,父皇你是有委屈的,有委屈撒一撒,大臣会有一定程度的理解。
所以他现在就知道了,舅老爷、朝廷的伯爵在这个时候被干死了,他就是可以发脾气的。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弘治十二年的开始,就是让人觉得有些严苛的政治氛围,过去十年的好日子似乎是一个终结。
而为了平衡双方情绪,皇帝又下出第三道指令,便是警告、约束朝廷外戚的行为,要求他们清退侵夺的土地。
周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开始不那么愿意争了,她在弘治九年就支持过皇帝秉公处理周家的事,这一次又要求自己的娘家,长宁伯周彧入宫谢罪。
在弘治九年时,长宁伯和建昌伯互相放出家奴打架,为的就是抢占田亩。
这是明晃晃犯下的事。
所以由长宁伯周彧带头,退还了九百八十顷田地。
朱厚照第一次听说的时候还有些疑虑,“怎么,这地在泰州?”
刘瑾、张永全都答不出来。
其实只要一想就明白了,他们虽然都在北直隶,但也不能逮着一个地方薅,从侧面其实也能看出来,这些外戚、勋贵争田早就是跨区域、甚至全国性的了。
朱厚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太皇太后令他们交还一些田亩,可到嘴的肉,不经不番打,谁会这样乖乖的吐出来?便是长宁伯,其占地五千顷都不止,最后就把这么一块扔出来了。”
张永算是有正义的,“这些人真是可恶!说出来的感觉,像是就他最衷心,拿出的也是宝贝得不能行的家财,到最后还是阳奉阴违!”
“你不必替我生气了。”朱厚照把这些田契都交给他,“往后也还是有机会的。这次清退的田亩全部列为皇庄,张永,你亲自带人接收,朝廷整军如火如荼,先把养甲级卫的缺口补上再说。”
继长宁伯周彧之后,庆云侯周涛清退了田亩四百四十六顷,会昌侯孙铭清退田亩二百八十顷,玉田伯蒋轮清退田亩一百四十顷。
最多的是明宪宗王皇后之弟王源,他本来就正在被人弹劾侵占民田之事。皇帝赏给他的土地只有三十顷,结果他自己一划,划出了一千二百多顷。
好了,正好赶上这事儿,弘治皇帝为了大局硬气了一回,特地降旨要他清还。
当然,农业国家,是不会有这么大片的土地无主的,只不过原来的主被这些人赶走了、或者杀了。
现在列为皇庄,对于百姓来说是一样的,无非就是占地的人从皇上的亲戚变成了皇上。
实际上外戚占地或者太监管理皇庄在收税这一点上,往往是比朝廷定的赋税高的,弄得百姓苦不堪言,现在至少朱厚照不会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