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有什么未尽之处,还请上差明言,下官都可以安排。嘿嘿。”他最后还添了声笑,并且给了三个盐商眼神。
三人心领神会,马上附上说:“上差赶路辛苦,初到扬州定是要好好歇歇,扬州城别的没有,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还是有些的。虽比不得京师繁华,但小的们也一定尽力,好叫上差不虚此行。”
“啊,对对对,不虚此行。”
顾佐抿嘴笑了笑,“好吃好看的先不急。顾某有差事在身,吃喝不能误了正事,这是当今陛下最在意的一点。”
“此事我们也都考虑到了,上差放心。”邹澄继续嘿嘿笑着说:“陛下以复套位国策,所需军需必定不是小数,下官作为两淮都转运盐使怎会不体上意?再加上少司徒巡盐,无论如何我们也会凑出一笔税银,叫少司徒回京交差!”
顾佐略有惊奇,“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在下做的也是户部的差事。银子这事儿乃是天下第一奇物,邹大使和各位……真的就愿意慷慨解囊?”
邹澄正色,大有为国捐躯的觉悟,“臣为的是大明的官,自然是以效忠君父为先,否则如何当得起忠心二字?”
顾佐不可置否,“这三位呢,你们如何想?”
“喔,上差放心。邹大使所言,我们并无意见。”
顾佐略作沉吟,
如果这样的话,那他这趟差事……其实已经结束了。
但怎么可能呢?
这次他是要来‘找事儿’的人。
所以也就当着他们的面,顾佐从袖口里拿出一样东西,晶状体、白色的。
“也是本官的婢女多事,来的路上就说去买盐,结果买的却是私盐。”
私盐这话一出,邹澄和三位盐商的心都一抖。
“顾某坐在京师看扬州,许多事实在是看不明白。比如说,盐商的守支问题一日严重过一日,明明在盐场支不到盐,另一方面私盐却又泛滥成灾,邹大使,你说让本官好向陛下交差,就这个事,本官如何向陛下交差?”
顾佐的套路,他们真是不懂。刚来你说这些干什么?也因为这样一时间空气都有些阻滞。
“喔,也许是说得不对。其实本官此行的主要目的,还是要为各位解决问题。朝廷当然需要盐税,但陛下一代圣君,总是要解决好更关键的问题。守支便是其中之一。”
邹澄和三大盐商一时都难以回答,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而顾佐则在想,朝廷的盐税,究竟流失掉了几成?
上奏陛下!
“上差,”邹澄脸带为难的说:“灶户私制,这些事情确实也是有的。弘治九年,南直隶和江西遭灾,江西道御史刘文思上疏朝廷请开两淮余盐赈济灾民,先皇也是准奏的。”
邹澄的意思,就是这些事情虽然讲出来很不好听,但实际上皇帝知道。当时遭灾没有办法,几万生民嗷嗷待哺,举目四望找不到赈灾的银两,盐场有些余盐,自然是赶紧拿出来卖掉。
当时是应急之举,
但实际上也是有些下套的味道。
相当于在那种特殊关口为‘余盐’找到了合法化途径。
所谓余盐者,灶户正课外所余之盐也。
历史上确实如此,明朝到中期时,统治者因为四处漏风的财政只得在一些没有选择的时候变相承认了余盐的存在。
现在官员们也就敢说话了,总不至于你皇帝在需要的时候就说这些可以,现在不需要又换个口风说不可以吧?
卸磨杀驴也不是这样杀法。
但顾佐也不是吃素的,他是搞不定那些玩转权谋手段的官场人精,却也不怕下面官员胥吏欺上瞒下的手段。
“邹大使的意思,朝廷不应该来管私盐泛滥的情形,商人守支的困境更加无需理会?”说着他抿了一口热茶,低垂着眼眉,“顾某没有带抓人的旨意,邹大使又何必害怕?”
邹澄心砰砰跳,陪着笑说:“上差哪里的话。下官也没有害怕。只是上呈事实而已。再有,商人守支也不单是灶户私制,更有占窝之象频现,这些……可都是不能说的问题。”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上头。
那意思,您老人家真要解决这个问题跑来这里耀什么武扬什么威,明明是上面的人要提前支盐。
“看来邹大使也是心系江山社稷的忠心之臣。”
“哎,哪里的话,为臣本分罢了。”
“不过顾某此来是真的有意解决守支之困。且,顾某出京的时候,陛下刚刚拒绝了岐王奏乞盐引的奏疏,京师里都是聪明人,岐王之请都不许,宫里的太监、将来的外戚想来没有一个会再张这个口的。由此可见,陛下也是有意要解决此事。刚刚邹大使说有占窝之象,顾某觉得此事非同小可。”
“既然邹大使一心为国,心有弊政,倒不如和本官联名上奏,向陛下奏明此事!”
邹澄心一抖,“奏什么?”
“自然是奏占窝之人呐!”
什么?!
邹澄人都晕了,他都想仰天发问:这个人到底会不会做官!
“上差!”他屁股半离椅子,带着某种惊恐说:“此疏一上,则我大明官场必定地动山摇,上差也会陷自身于绝境!”
“舍生取义,我所愿也。是邹大使说的,占窝之象频现造成商人守支之困,既然你说了,本官又如何能当做没听到?三位,你们觉得呢?”
三个商人有些傻眼,相互之间看来看去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而不知道说什么,就是想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