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到目前为止,朱厚照没有一句提过英国公,更没有提过其他勋臣,以及仍然占有大量庄田的官僚们。
因为人家确实都可以说,我的田不是占的,是买的。几百万亩的良田,哪里有这么多人去查清这里面的事?
而且占田的人和查案的人根本是一拨人,谁会自己查自己?
但朱厚照要把这些人的名望全部打下去。
有民乱,这件事就会传播的人尽皆知,而后人们就会知道皇帝在这次事件中做了什么,大臣又在这次事件中做了什么。
与此相比,他真正要注意的地方,其实不是贪官以及那两千多百姓。
而是舆论场。
舆论一旦掌控在别人手里,即便你做的是好事,他也会说,啊,你看,闹出了民乱,这下知道改正了吧?又或者,是某某上疏的皇帝,因而有了这样的结果。
在这个层面的斗争里,有人越线,朱厚照是要抓人的。
但他暂时不会把英国公抓起来,作为勋臣之首,哪怕人家真的占了几亩田,皇帝要杀了他也会显得刻薄寡恩。
毕竟,你老朱家坐天下,总不至于一口汤也不分给这些勋臣吧?
与此相比,他选择营造一种皇帝分了田是为百姓做主,而其他一些文官武将……他们舍不得自己那三瓜两枣的道德语境。
他就是要站在那个最高的制高点上。等到下一次再涉及分田,他就可以无视规矩:因为你们所有劝阻我的人,都是要和天下百姓做对,都是真正的害民。
“陛下!”英国公心中害怕,这种对比也折磨得他难受,“臣愿意捐出家中良田一百亩。”
但这个时候皇帝已经往里间走,不再理他们了,只挥挥手,“都退下吧。朕乏了。”
“陛下!!”
他喊也没用,其实先前的话已经定下了他在皇帝心中的印象。
人人也都知道,皇帝也有些恼了这些勋臣。既然生气了,当然可以不理你。
今晚的这件事,直接导致第二日的大朝会停了。
眼下京中是各路官员都在,热闹之中,事情也很快传了出来。
于是各处酒楼都有青年之人愤慨,
“真是不懂,天下之弊,究竟弊在何处?!”
当得机得势!
事情到了这个程度,朱厚照绝对不会放过这种机会。
锦衣卫毛语文、韩子仁,还有宫里的大总管、司礼监掌印及东厂厂督刘瑾都叫皇帝给宣了过来。有些活动,要主动开展开展。
至少可以编造一句话出来吧?
比如说:皇庄万余顷,中官万余顷,合计两万余顷,剩下两万余顷在京中勋臣和大小官员的手中。
具体的数据朱厚照没有,这个时候再下令去丈量,或是让各级官府层层上报也没什么意义了,本就是要舆论效果,大致上编个差不多的数据就可以了。
官方,是《明报》在写宫里已经有旨意,要将两万余顷庄田退还于民,而私下里锦衣卫、东厂番子则四处散播国公爷捐一百亩,内阁阁臣捐一百亩的谣言。
这东西前半句真,后半句假,文盲遍地的时候谁能分得清楚?
至于民乱本身,朱厚照倒不担心,他已经让张永率了精锐的上直亲卫出发以防万一,兵部也在调附近的卫所之兵。
而分田令,更是在瓦解民乱的基础,哪怕这个时候再有哪位王爷作乱,他的皇位也稳得很。
四川巡抚费宏略显担忧的看着京中忽然乱起的局势,恰是这节骨眼的时候,自己带过来的宜宾县的知县顾人仪不见了人影。
等到下人来和他禀报,他这才知道顾人仪纠集了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僚要给皇帝上疏,首要弹劾的就是内阁首揆李东阳!
内阁的人找到费宏,想打个招呼,费宏只有一句话:我也拦不住顾人仪。
呵,不要说他们了。
顾人仪这种人,认准的事情,就是圣旨都拉不回头。
无非就是一条命,拿去便是!
消息出来的第一时间,他就已经和几位御史朋友拿着《明报》最新版当众宣泄情绪,年轻人情绪激昂啊,庙堂之中有奸佞,怎么能不抨之?
考虑到外面许多人不识字,他也就不讲的那么文绉绉,直接大白话,
“……诸位,当今天子登基以来,励精图治,夙夜兴寐,听闻北直隶之地百姓苦于民牧,于是厉行节俭,数年来已取消二十余县的民牧!前些日子,不才在下向陛下上疏,民牧之害远逊于庄田矣!于是陛下圣旨,还皇庄、中官两万余顷的良田给无地的百姓!”
“我顾人仪自小读圣贤书,为的就是我大明的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可惜,朝中有不忠之臣阳奉阴违、欲壑难填!陛下分田给百姓,他们倒是一边占着农田,一边还说为国效力。当真是贪官污吏、祸国殃民!”
“贪官污吏、祸国殃民!”
“贪官污吏、祸国殃民!”
……
顾人仪和几位年轻官员的对面,酒楼上面的包厢,是威宁伯府的王芷,她那漂亮的眼睛里此时有些难以消除的忧虑。
其实她不太愿意出门的,但是这事太大,而且直接牵涉到她的二哥,她必须要出来看看。
按理来说,京中一些士子、官员当中议论些朝堂上的事情,不能说没有。不过多多少少都会做些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