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不会像朱允炆削藩那样搞,他更不想大肆捕杀天下宗藩,那样是毁坏自己的根基,他只是想少出钱,所以有些话还要李梦阳私下里嘱咐下,此时这个场合人还是太多,不太合适。
按下心中这些想法,朱厚照继续说道:“再说回王先生刚刚提到那一点,要为万世谋。祖宗把江山交到朕的手中,朕不能眼睁睁看着它百年之后难以为继而无动于衷,宗禄的事得有个说法。三千人朝廷还供得起,但,这样下去确实有三万人、十万人的时候。这一点若是要解决,你们应当以为如何解决?”
其实众臣心中都有自己的想法,朱厚照要做的就是把它们勾出来!
于是直接问:“李梦阳,你过去官位不显,但也应当知道朕的规矩,提出一个问题,就要有一个办法的。你以为呢?”
李梦阳不经意间已握紧拳头。
阳光从门口而入,在大殿之内形成一道四方形的光亮框框,他跪在光影交接之间,身旁两侧朝官俱在,抬头便是当今天下的九五之尊。
随着皇帝这句话的问出,仿佛所有的光线都落在他的身上。
缓缓的、缓缓的……只见他双手按地,给皇帝叩了头,那‘嘭’的一声,似乎敲击在所有人的心头。
“微臣,斗胆!陛下不应以一家而当万家,而应以天下苍生为子民……”
圣意为何?
李梦阳说的这些话,太过无私,充满了明朝士大夫对皇帝提要求时的那种熟悉味道——即皇帝应当以天下为公、分文不取,但他们私下里还是田连阡陌。
好在朱厚照不是死脑筋。
士大夫此时是他要联合的对象,尽管味道怪异,但他还是没有要追究李梦阳的打算。
只是李梦阳讲得话太过惊骇世俗,什么叫不以一家而当万家?
厚养宗藩毕竟是太祖皇帝时就定下的规矩。
即便要改,也不能那么彻底的改。
大臣们心惊胆战的听完,朱厚照更没有打断李梦阳,只是待他说完之后,皇帝自己站了起来,径直离开了。
“退朝!”尤址适时大喊。
“陛下!”李梦阳仍然不放弃,高声喊道:“微臣乃是为祖宗江山所谋,若有一言不当,愿甘领死罪!”
皇帝都走了,他这么喊其实也没有用了。
王鏊走了过去,“起来吧,陛下没有因此而动怒,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另外一边,杨一清的身旁聚集了不少人。
此番他在皇帝面前推荐李梦阳,令李梦阳不仅能够保命,还能够以钦差身份办理湖广事宜,只此一条,杨一清在士子心中的地位那就不一样了。
而且皇帝也采纳了他的意见。
这个内阁首揆,真是稳当的很。
王炳是能领悟到这一点的,他跟着杨廷和追上去,“杨阁老,陛下这突然离开是什么意思?李梦阳说的话是可行,还是不可行?”
“先回内阁值房。”杨一清沉声说道。
冬天的风很大,吹得那一撮花白的胡子上满是冰渣。
入了房间,升起火盆,才有一丝暖意。
杨一清蹲下来捡了根小木棍在火盆里拨来拨去,“陛下没有惩治李梦阳,说明这件事还是契合了圣意。但最后忽然离开,想必是因为李梦阳说的法子不好。这样……”
火苗扑腾扑腾,起起落落,杨一清的眉头也缓缓舒展,“这样才能解释陛下的行为。”
“不错,便是没有否定,也不能肯定。没有否定是因为圣意如此,没有肯定是不好肯定。”杨廷和一点就通,一下子便说了出来。
王炳表情则更加的深沉,“近来京中的事,怕也不是偶然……”
这种话就不好瞎接了。
即便怀疑皇帝,但是没有真凭实据也不能乱说。再说就是说对了也没有意义,又能怎样呢?
恰在此时,大门吱呀一声,原来是王鏊回来了。
“那个李天赐竟还不愿出宫,费了一番口舌才劝得动。”
杨廷和道:“此人是个忠臣,但是操之过急。依我看,怎么样也要过了年。过了年还有大朝会,这么大的事情,左右不急这一两个月,等大朝会时再议也是可以的。而且,也要给天下宗藩一点儿反应的时间。”
“阁老。”王鏊冲着杨一清去,“宗藩之事到这个地步,陛下已是不得不为,但有些话陛下不好说,李梦阳又说不对,咱们得替陛下说出来啊。”
其余人一听王鏊这意思,也知道这家伙和他们想一块去了。
杨一清则叹气,“话是这样讲,但陛下所谋之事亘古未有,先代哪个帝王做过类似的事?况且涉及皇亲显贵,是重是轻、极难把握。便是如盲人针灸,还要一针下去正中穴位,这样的点穴功夫,实在难啊。”
“是这个理,所以应当找个人来点,我们几人点错了,陛下总归难办。”
“严……严嵩如何?”王炳忽然想到李梦阳的死对头。
“严嵩?”杨廷和有些诧异,“他与李梦阳所谋正好相反呐。”
“介夫,你还不明白吗?严嵩这个人什么时候违逆过陛下的圣意?再说了,陛下如今摆明了要处理宗藩,局势如此明显,他严嵩还能不知道如何做?”
嘭。
杨一清手中的小木棍掉入了火盆中,溅起了不少火星。
“派个人去,把严嵩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