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兴与其他人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不是朱厚照一手提拔起来的。
所以没有什么寒心不寒心,皇帝与领兵之将之间本就是一场互相之间的演戏,你演忠心,我演恩重,尽管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谁也不能说破。
这,也是一种政治戏码。
所以他做得这些就是要刺痛他一下,看看他究竟怎么应对。
应对得当,没问题,朱厚照会把他当做懂规则的人,这个戏就能继续唱下去,应对不当,就是很致命的错误。
其实就像历史上嘉靖皇帝对严嵩那样,他一直给严嵩各种恩宠,给他独相,暗示他已经权势滔天,但严嵩就是不上当,就是不给你小辫子抓,这就叫棋逢对手。
朱厚照毕竟是后世人,所以总归是带些个人情感。实际上,这才是皇帝本来的生活面目,而伴君如伴虎,也是这么来的。
尤址很懂事的退了出去,已经不需皇帝多说,该安排的他会安排好。
侍从室的人都熟读史书,更加明白帝王二字的含义。朱厚照不说话,他们也不敢讲话,各自退回自己的位置做好自己的事。
只留下皇帝一个人站在御案之前,并默默地写下了四个字:皇建有极。
极是指中道,法则。皇建有极是说,天下中正的最高准则由天子来制定。
商学院
五月底的江南即便下了小雨也已经不那么冷了,甚至还会渲染出一种烟雨如波的感觉。京杭大运河上的船只如林,其中一艘乃是京师来的官船。
遵照皇帝旨意,威宁伯、礼部尚书王华和兵部尚书齐承隧来到浙江。
而码头之上则是章黎和平海伯梅可甲率领众官员迎接。
这是一幕很正常的迎来送往的画面,只是威宁伯的身后跟了一个素装女子,她并不说话,也没人介绍她,只站在侍女的纸伞之下等待着官员们互相客套完毕。
章黎原本只是福建的布政使,提了浙江巡抚以后,任务明显加重,整个人似乎也到了朝政更中央的位置,以往他何时一次接过两名尚书?
一番寒暄以后,他将人领往钦差行辕。
还在路上,王华就在问:“想必平海伯和章中丞俱已收到陛下旨意,陛下要扩大水师,举行仪式。其中关键便是那两千料的宝船,现在船是不是造好了?”
这事平海伯回答,“去年末我们给陛下禀报两千料宝船之事,当时就已经可以建造了,所以大宗伯不必担心,船必定还是有的。不过陛下要各国使臣共观……”
“怎么了?有问题?”
“没有问题,不过要等。三月份日本国和琉球国使臣已经到了,但南洋诸国要等到七、八月份才能到。”
齐承隧眉头一皱,“这么说来,我们要在这里等上两个月。”
王华是没什么大事,但他兵部可急,眼下九边各镇大多都在整备军队,其中人员增减、调动以及王守仁部的粮草供应等事,都在那堆积着呢。
“海上不比陆地,没有风,是到不了的。”梅可甲再奉承一句说:“而且这又是涉外之事,少不得大司马。想必陛下派大司马过来,也有此意。”
威宁伯其实倒知道皇帝的意思。
针对这些使臣,陛下是礼仪备足,武力也现足。前者是对心怀善意的人,后者是震慑心怀野心的。
朱厚照把这些都已经告诉他了,不然的话,他担心威宁伯领悟不到。
不仅如此,浙江人无法理解退还纳捐银他也考虑到了,所以才有这么些人来到浙江。
抵达行辕之后,章黎果然问起当时宫中情形,怎么就要退还捐银。
王华只一句话便点醒了他,“章中丞可曾想过立木为信?”
“立木为信?”章黎沉吟几分,似有明悟。
所谓立木为信,就是商鞅变法怕民众不相信,因而悬赏出来说谁将南门的木头搬到北门,他就将出五十金给这个人。
这是个很简单的典故,哪怕是威宁伯这等不精通于学术的人也在小时候蒙学听过。
王华继续解释:“陛下说朝廷建水师、护商船,这等事寻常人难以相信,纳捐这银子说不清楚,还容易为滋生腐败,再说就六万余两,倒不如买浙江商户一个信心。”
“信心?”
浙江布政使宋衡说:“商业经营核心在于信心,只有预期今后会继续赚钱,商人才会继续投入资金,购买更多的织机、雇佣更多的机户,市场才会久盛不衰,杭州这样的商业之城才能持续繁荣。
若是商人没有信心,赚一笔就存起来,再赚一笔又存起来,那流通的货币始终不足,就如同人体血流不够,那始终是虚弱的。”
出身少府的宋衡这样一讲,在场之人多多少少都理解了信心二字的重要。
章黎也明白过来,“因而陛下是要借此而立下朝廷的姿态。”
“是。”宋衡点头,并赞曰,“陛下每每有出人意料之举,不过事后看来确实是个好办法。”
接着他向京里来的三位拱手,“大宗伯、大司马、威宁伯,圣旨到浙江以后,布政使司衙门已经按照纳捐的名单,逐一将捐银退了回去,并且布告全城,朝廷决不会借建造水师之名而向商人敛财,不管捐银还是不捐银都是大明的商人,都受大明水师的保护!”
“嗯。反响如何?”
“极为热烈。”宋衡也有几分激动,“下官为官多年,也接触不少商人,鲜少见到今日这般,托关系也要给官府纳捐的。”
“这个口子不能开。”王华立马提醒。
“下官知道,圣上旨意说不收,那肯定一两也不敢收。”
梅可甲道:“也有人来找了我。他们之所以要托关系纳捐,便是因为此次朝廷不仅退还了六万余两捐银,圣上还朱批嘉奖那些商户。商人最缺官府关系,有了朝廷嘉奖,他们以后就可以多出许多便利。”
不过这种机会事后肯定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