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此处,皇帝忽然严厉,“跪到一边去!别挡着朕见大臣!”
天子威严十足,吕恩是内心孤傲,但不是不要命,还是老老实实的退到了一边。而且他也自认没有守住君臣之礼,按规矩,是要受些惩罚。
之后乾清宫里恢复平日的样子。
吕恩也就这样一直跪到了晚上,这期间内阁官员来了两趟,在京的各部尚书也有进宫的。
朱厚照一直没搭理他,直到准备出去的时候,才吩咐尤址,“去把他拉起来,看看能不能站稳。”
“是。”
不用尤址自己动手,吕恩听到以后,自己开始撑地艰难起身,只不过摔了一跤,搞得很难看。
至于朱厚照,他是要去文渊阁。
文渊阁在文华殿之后,是明代皇帝的御用库房,所保存的都是皇家的重要档案,包括赐封功臣、名将和藩王的一些诰封底簿。
为了防火,文渊阁外墙都是用砖石砌成。
其实藏书园也应该这样,不过藏书园的规模远远大于文渊阁库楼,所以代价太大。
之所以来到这里,朱厚照是要查一查河南开封周王府的一些旧事。
“彭济物(彭泽字)在河南和周王斗得厉害,一人为百姓诉苦,另外一人为自己叫屈还,跟朕说他那些地都是朕的爷爷和祖爷爷赐给他的。靳贵,你带人找找,英宗皇帝和宪宗皇帝当年都赐了周王府什么。竟然和朕翻旧账,好啊,现在就查查,如果先帝赐了他五百顷,而他占了五百零一顷,那就是他借先帝之名,行残害百姓之实。这就不是多占几亩田的事了!”
身边人一听皇帝这样的话,心头不禁也凝重起来。
或许是北方清屯、浙江贸易占据了太多人的眼球,许多在京官员其实不大注意河南巡抚和周王的这场相争。
更多人也会下意识的以为哪怕最后要处置,也不过是写严厉的惩罚罢了。而且这类案子也没什么新意。
但侍从室的人是明白的,皇帝一直在跟彭泽的奏疏,每一封来都会认真批示,批下去以后还要再去询问现在是个什么进展。
但靳贵也没想到,皇帝竟然是这种‘损’到家的路数。
如果以这种标准来查,周王府怎么可能没有问题,到时候就是浑身都是嘴那也讲不清楚了。
而且如果是冒用先帝之名,辱及先帝,那正如皇帝所说,这个罪可轻不了。
“陛下,”靳贵带着几分保守,谏言说:“若是翻出这般旧事,臣恐于朝廷颜面有损。”
“为何?”
“周王乃是宗藩,陛下的本家,宗室之中争辩到这样的程度……”
靳贵说得很委婉,实际那意思就是说,你们自家人赏赐东西,然后又为了这些钱财的数量对不上而当着全天下的人面前来争,那是不是很丢脸?
关键是即便皇帝争赢了那也会显得很小气,毕竟你对自家人在这个事情上这么苛责。
靳贵不是那种迂腐的人,提出这样的建议,不是没有道理。朱厚照这个皇帝也没有当到让身边所有人都不敢说话的地步。
“吕恩!”
队伍最末尾的壮年人浑身一激灵,一瘸一拐的往前走两步,“罪臣在。”
“你说说,靳侍从讲得有没有道理?”
吕恩吞了两口唾沫,“罪臣以为,靳侍从说的很有道理。”
“喔……”
“但是。”
朱厚照眼皮一抬,“还有但是?”
“但是,罪臣也觉得,治理国家,安抚百姓,不在其外而在其内。朝廷面子好看,还是普通老百姓的人命,这是个取舍问题。”
尤址脸色一惊,“莫要胡说!维护朝廷脸面何时需要以人命为代价了?!”
朱厚照正想笑。
结果没想到吕恩还有惊人之语,他有些阴阳怪气的讲,“尤公公非要这么说,那当然也是可以的。”
这家伙,真实的过分,竟然还有反讽。作为皇帝他也不能放纵他过多,所以原本的笑脸也立马拉下来,冷眼瞥了他一下就离开了,甚至连一句话都没留。
它并非是一个选择
皇帝谁也没管直接快步走了,这让文渊阁的气氛有些凝固。
靳贵也才有空仔细端详端详看近来宫中出现的怪人。
其实京师里大小臣工都在议论着呢,为什么皇帝要把这么个人放进宫。
而且这样的对待方式又是做什么?
这些问题,哪怕是靳贵这个皇帝身边人其实都想不明白。
吕恩大概也知道自己又冷场了,甚至成为了别人眼中的怪人,不过他……似乎习惯了,依然一副自得的模样。
靳贵看他,他就冲着人家皮笑肉不笑。
“下官是胡言乱语,请靳侍从见谅。刚刚那些也不作数,下官就是个八品末流官员,讲什么都不作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