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不想走一路抓一路人,所以他明着告诉这些人他要去视察河堤。实际上就是要他们查漏补缺,赶紧把活干好。
作为皇帝,最终的目的是要事情办好,而不是以抓几个贪官发泄情绪为主,他前世看了十年,今世又当了十年皇帝,早就看明白了,天下的贪官是杀不尽的,如果每天囿于这一点,那事情到最后谁来干呢?
所以古时圣贤也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皇帝基本是半躺在自己宽阔的马车里,车身有些轻微的晃动,但他已经慢慢习惯了这种没有减震的感觉。
路边休息的时候。
赶回来的靳贵和顾佐将自己看到的情形和皇帝禀报。
山东的情况的确好很多,有了红薯以后,大部分百姓还是能吃得饱,这是好的一面。
坏的一面,各地心黑为祸的乡绅并没有因为盛世而减少,所以他们也能听闻一些某某员外家名声很不好的具体事例。
朱厚照一边抻着腰一边说:“你们没在的时候,朕还听说了山东有匪患。依朕看来,这类恃强凌弱之事要杜绝,怕是要很难了。”
即便是他生活的年代,这些也难以避免。
“所以陛下才和当地官员观礼?”
“那倒也不是。”朱厚照视线落到一旁的杨廷和身上,“这个事,有空你们去和介夫探讨吧。喔,对了,那个关延卿……”
王炳上前禀报,“启禀陛下,这个关延卿臣仔细了解过了,要臣说,赐其一个大胆狂徒之名也不过分。”
“想来敢指摘朕的不是,那也不是胆小的人。”朱厚照轻笑,“你说说,他怎么就大胆了?”
“是。”王炳一眯眼睛,“此人是官宦之后,他的父亲官至河南提学,所以他自小便饱读诗书,每每有惊人之论。后来进士及第,到兵部观政一年,当临朐知县两年,至今也不过三年的宦海生涯。他说朝廷重物质而轻礼教,更并非是第一次、第一天说,这段话其实还有另外两句,第一是文人重孔孟而轻奇技,第二是武人重西北而轻东南。换句话说,朝廷、文武都叫他给评论了,如此算不算是胆大包天?”
“哈哈。”面对这种带些‘大逆不道’的话,皇帝却笑了起来。
大改变了大明的现实,而这个现实又会回过头来再影响人的思想。这是唯物主义哲学中的‘物质决定精神论’。
世界总是联系着的,确实存在的物质会作用于人的精神。
能说出文人重孔孟而轻奇技,大概是因为他看到了现实世界的发展,比如跨海贸易,确确实实需要造船术、航海术甚至火药术。
只要他确实有见识、敢思考,自然就会觉得,恩,仅仅依靠孔孟是不够的。孔孟也没有任何的理论,能指导后人怎么去发展航海术。
这很大胆,在没有这些现实变化的时候是相当的大胆,但当物质存在,那千百万人中就会出现那么一两个奇葩。
所以这个关延卿,看似偶然,实则必然。
只不过似杨廷和这些老传统们听着就都‘害怕’,皇帝叫他负责此事,可别把关延卿这样的人给他弄来,所以他进言道:“陛下,此人之语惊世骇俗,臣以为便是要用,也要用之且慎。”
“啊……这的确是有些为难。”朱厚照佯装头疼,他仔细思索一番,“虽说他的确有些离经叛道,不过朕前日在济南之时还夸赞过他,刘希贤也说,他为官还是可以的。所以此时突然改变,总是显得出尔反尔,且老百姓也失去了一个好的父母官,朕心中不忍。依朕看也不必太担忧,他才几品,掀不起什么风浪。这样吧,升他一个杭州知府如何?啊,就这样。”
皇帝一言已定,那就没什么再好说了。
而朱厚照回过头要上马车的时候,脸色又正经起来,他在车前对着低头的尤址十分认真的小声说:“你替朕记下这个人,一年之后看他知府当得如何,到时派人禀告朕。”
“是。”
龙颜大怒
朱厚照前世就听说盐商的豪奢,所以去时的路上他也有些好奇,惠盐记的东家尤三春如此用心,还能再造出一个皇宫不成?
不过事实上的建筑并没有金碧辉煌的土味,而尽显古色古香的端庄。
这处落脚点环湖而建,院外是粉墙环护,绿柳周垂,入眼处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而且原以为是建在湖边,到了内里发现是与湖成了一体。
湖水清澈见底,将青砖绿瓦、斗拱飞檐描绘得栩栩如生,湖面上,荷花簇拥,随风摇曳,如同诗画一般的景象。
越过一进的院落到达后院,便见一座假山屹立,它应是中心镂空,再有奇特的竹制管道将水流引下,再分散成数股细流,似瀑布一般充满了灵动与自然。
入正堂后但见木雕工艺精湛,无论是柱子上的龙凤呈祥,还是横梁上的祥云瑞兽,都刻画的生动真实。
这一路下来,假山、湖水、荷花、木雕,没有一处金银,却处处显得贵重。
哪怕是伺候皇帝坐下来的杯具,也洁白细腻,宛如羊脂。
等到坐在窗边,便感觉微风徐徐,碧波如洗,再定睛细看,还有船夫驾一叶扁舟与水天交映成趣。
朱厚照这个后世之人,体会了一把古代文人雅客的顶级美感。
而拿出了这么多好东西的尤三春,此时来皇帝落脚院落的门都不能进。
这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过了会儿,尤址来到院外,说道:“尤东家,准备见驾吧。”
尤三春心头颤动,她冲着尤址行礼,“多谢公公。”
“不必多礼。皇上一会儿还要召见朝中重臣,不管尤东家说什么,都要言简意赅。”
“是。”
以她的身份,能走到今天,还见到皇上,大概是做梦也没想到的。
所以多多少少会有些紧张,不过为了准备好这一天,仅是一些礼仪她在请教人后已经练习了几十次了。
跟着尤址低着头往里走,到了地方,她也不敢看,噗通就是一跪,“民女尤三春,参见陛下。”
“隔着窗见到的那些船夫,是原本就在此处生活的渔民,还是你特地找来的人?”
尤址已经低头搭眼侧站于边,接下来是什么运势,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尤三春则没想到皇帝第一个问题竟然是这个,而且这有什么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