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若是不认,那丈田之后百姓告官呢?”
靳贵说:“这就不是丈田,而是刑狱了,应该由按察使司负责。官府秉公断案,该是谁的田,就是谁的田。”
张璁仔细观此人,头脑清楚,心思细腻,当初将他要来还真是要对的,也难怪皇帝将其留在身边这么多年。
其实他的这个办法更合理一些,有老百姓告,那就查案,没有老百姓告,那就正常丈量。这样一来最大程度的保护了百姓,同时也让事情能更具可行性。
否则的话,哪怕是包青天在世,也断不了天下所有冤案,土地里的案件一桩一桩翻出来,三年之后等到皇帝向他们要成果,莫要说丈田结束了,就是这些事都扯不清楚。
“盛名之下无虚士,靳侍从确实说得更有道理。”
靳贵谦虚,“阁老过誉了。还有一点。”
“你说。”
“便是隐田,为了少缴纳赋税,不仅是豪门大族会隐匿土地,便是升斗小民也是能藏一块是一块,朝廷此番丈量天下之田,自然是要厘清赋税。不过这几乎等同于要增加赋税,大户小民皆会抵制,到时候也必定难度极大。”
张璁点头,这也是很实际的问题,“那你以为应当如何?”
“《大明律》已有钦命:凡欺隐田粮者,要处以笞杖刑,其田入官,所隐税粮依数征纳。里长知而不举与犯人同罪。
律法规定自然不是问题。但一旦丈田,极易暴露,到时候朝廷抓与不抓、杀与不杀,反而成了两难。”
因为杀就太多了,那基本上是每个县、没个乡都得挂白布。
而且这也不利于丈田的推行。
但朝廷法度也不是开玩笑的,难道写在那里就留看?以往可能性,在正德朝不太可能。
靳贵认真道:“下官想请阁老向皇上请命,在丈田之前,先让各地县官大力宣传,最终丈田之前,主动向官府坦白的,免于处刑。当然,始终不知悔改的,还是依律法办。”
张璁思索了一下便答应了,“还好有靳侍从帮我。”
靳贵也没有太得意,他多年的宦海生涯告诉他,即便这样,这件事做起来还是会天下震动。
小资产阶级的软弱性
张璁跟在皇帝身后转述了靳贵的那一番想法。
朱厚照背着手沉思,其实张璁的问题提的很现实。
大明朝已经一百多年了,土地兼并尤为严重,这里面的问题根本就是一团乱麻,复杂的不得了,一旦清丈田亩,就相当于把这个盒子打开。
这得是多少的问题?
光是想想朱厚照就觉得心惊,可惜他历史不算精通,只知道张居正搞过清丈田亩,但不知道他具体是如何做到的。
“秉用,朕思来想去,你这个只丈田,不问事的法子,大概是不行的。”
张璁略微震动,“陛下……”
朱厚照的打断了他,“你先听朕说。朕明白,你是觉得天下士绅力量太强,若是朝廷强行丈量,翻出了里面的问题还要进行追究,那必然处处遭到反扑,丈田本身也进行不下去了。是不是?”
“陛下圣明。”
“哎。”皇帝叹了一声气,“可你觉得民告则管,民不告则不管这有意义吗?”
“臣不解皇上之意,为何没有意义?”
“朕身在九重,都听人说过皇权不下乡。地方豪强劣绅在乡间称王称霸那么多年,除非是完全活不下去,否则有几人敢告官?”
张璁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到最后,朝廷就是助纣为虐,认了豪强之家所侵占的土地,还将这些土地编在了新的鱼鳞图册之上,帮助他们进行了确权,丈一次田,反而是将过往的违法行为全部合法化。”
“皇上,大明疆域万里,全国上千个县,各类兼并行为不知凡几,其中善恶也不一定好分,若不如此,臣只恐反民四起。”
“民是不会反的,豪绅才会反。”
但是‘小资产阶级’是有软弱性的。
这最后的一句话朱厚照没讲,讲了这些人也听不懂。
“还好你今日来见了朕,朕话说在前头,这个办法万不可用,你要么堂堂正正,这样一来总算为普通的百姓谋了利,豪绅就算不满,但百姓得利,他们便起不了势,似你那样,百姓有苦不敢言,豪绅对于丈田又心怀不满,反而是两头都得罪。
天下的难事,没有一件是不强硬、不流血就能办成的。清丈田亩时,主动上报隐田可以不予追究这倒不关键,做了也就做了。可你说的头一条不行。”
张璁抿了抿嘴唇,他本来还被靳贵说服了呢。
朱厚照则奇怪,他印象中张璁也是那种手段狠绝的人,“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
“陛下目光如炬,这是靳侍从和臣商量得来的。”
这么说就好理解了,难怪。
文人总是这样,喜欢动那个心思,耍些个小聪明,做事情和稀泥,风格上喜欢和光同尘,总觉得这样圆滑一下事情才好办,然后将之称为智慧。
实际上这种智慧是要分情况的。
丈量田地是真金白银的利益之争,可以和稀泥的空间是很小的。
“山东的情况是最好的,你先在山东试丈量一次吧。说得都对做起来全错,那也没用的。先试试看效果。”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