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7节(2/2)

朝廷要在江南推行清田令,怎么可能事先不做些准备?这些地方主官中凡上疏反对的,这半年来都已被摸了一遍。

如此,就是要杀人开路而已。

……

……

然而江南势力盘根错节、根深蒂固,还不止于阁老、不止于官场的影响力大,各处大族本身也是朝廷的根基,事实上是可以这么讲的。

换句话说,有的文人劝诫皇帝,不能动江山的根本,这句话是真的。

因为传统概念里,江南税赋在岁入中占比近一半,而明朝的收税机制很依赖这些在地方有些势力的人。

《铁齿铜牙纪晓岚》中和大人有句经典的话,官字两个口,喂饱了上面一个口,才能去喂饱下面那只口。

千百年来,老百姓是不愿意交税的,可一个县城的税吏,哪怕把‘快壮皂三班衙役’全部加上,又能有几十人?

所以明朝收税可以理解为都是‘外包’的。

在包税制之下,知府、知县每一任官员都有解缴税赋的压力,上面对你是包税,即不管你采取什么办法,你得把一年的税赋给凑齐了。

回过头来,知县又能怎么做?

亲自带七八个捕快一门一户的催税?这要是碰上一些性子狠的,都有可能聚起来把人给打了,可别说咱这个民族不尚武,那是不涉及土地和钱粮。

所以大多数情况下,地方官员并不敢和当地的豪族大户彻底决裂,否则人家来个暗中抗税,你这流水的官也就当不下去了。

与此同时,豪族大户也不会自觉天下第一,他们当然还是畏惧官府,所以时常敬孝,这样便于他们藏田、藏丁、逃役等,不止如此,在子女教育、就业等等方面都可以求得便利。

如此一来,双方一拍即合,相互利用,官绅官绅,就是这么凑到一起的。

所以此事推行之难,在于量士绅之田,就是量官员之田,测量员一到地方,天然的就遇到各种阻力。

靳贵到南京的日子是七月二十三,的确带去了皇帝在江南诸县清田的旨意,是时,也并无人知晓天子后续之招。

只不过靳贵做事也不像张璁那样‘胡来’,他还是走的官府的正常路子,按照公文下发流程逐步推进。

实际上,也是行事相对小心。

此外,他当然也去了魏国公府,魏国公不一样,皇帝私下里‘威胁’了他,他最多只敢藏,而不敢抗。

消息传出,从南京到常州再到苏州、松江,暗中唾其面的不知道有多少。

而靳贵真正的麻烦也很快来了。

七月二十六,江宁县测量员禀报,当地数家生员蓄意挑衅,先是胡搅蛮缠一番激怒他们,随后挑起事端,再用一纸状文告到县衙,几天时间光顾着打官司了,等到真要去量地,那就以官司之名,百般阻挠。

说到底,测量员大多是考不中进士的举人、秀才,做这桩事也是因为家里缺钱,将来么,难有成就。

而这些生员,少说家里也有为官的,难道还怕他们?

七月二十八日,常州府宜兴县知县又禀报,朝廷所派测量员藐视官府,入乡行事,全然不顾知县之尊,仿佛钦差行至,嚣张跋扈至极,因而使得县内大户和百姓皆厌之,清田之事也万难推行。

八月一日,镇江府又来报,干脆便是说当地有刘光羲等纠结同窗四百余人,在大街之上公然游行,高喊口号,要求暂缓清丈田亩。

因为这容易把隐田丈出来,以此为由头,他们煽动百姓,共抗朝廷测量人员,致使丈田之事举步维艰。

……

……

巡抚衙门。

荆少奎都能瞧出钦差的脸上满是愁容,面对这等此起彼伏的反对之声,就算是皇帝侍从估计也觉得压力颇大吧。

首先这些人不能直接杀,而且靳贵本身是读书人,他根本没想过杀尽江南士绅,那他是要留千古恶名于史书之上了,而且杀人得有理由啊,尽管看出来这帮人别有用心,可人家明面上没犯什么重罪,凭什么杀人?这地界,又不是他说了算的。

“上差,若不然还是像当初杨阁老在山东那般,将这些人全都叫来吧?”荆少奎提议。

靳贵觉得也是,“清丈田亩是国策,如今这些人不管不顾横加阻挠,一旦惹得天子发怒,那就是伏尸百万。原本,以为已经强调清楚了,现在看来还是得当面来说。各州、县有难度可以理解,不过官府是要千方百计推进此事,而不是整日上疏请求延缓。”

“那下官这就去下令。”

靳贵捏了捏手指,他也不是完全不懂的无能之人,“若是不行,还是要以雷霆震之。江宁县离得近,那几个生事的生员要让人去吓唬吓唬他们,吓唬还不成,那就只能抓人了。”

实际上江宁的生员的确有底气不怕这几个测量员,他们自恃计谋得逞,所摊上的官司哪怕打输了也不要紧,反正这事情做不下去,那就成了。

不止如此,在那文人相聚之所又有人言,“听说了么?天子下旨要在京师之外择一良地,大造行宫,以为避暑。当真是天道不怜生民,这才安稳了几年,竟起了大兴土木之事!”

“赵兄慎言,事关皇上,这要是传出去,可是杀头之罪!”

“呵,在下不仅要在此处说,还要以文章就义!当今天子,数年来尚算贤明,可如今任用奸人,挑动江南之乱,又欲大兴土木,此乱象之兆也!大丈夫读圣贤书,当以天下为先,死即死耳,又有何惧?”

刘公公的落与起

“江宁赵明非?”荆少奎头一回听闻这个名字,“这是什么人?”

下属徐云回说:“是江宁县出生的举人,此人少年即有才名,据说其笔下文章还曾入过前应天巡抚何鉴何大人的眼,并赞其‘锦绣之才’,可惜正德九年入京不第,之后回乡苦读,闲暇之时常与人清谈阔论,时人以‘江宁才子’特指于他。”

这等才名要说在寻常之所,那自然光芒耀眼。

可听在靳贵的耳朵里,简直就是新梗出老茧,才子?才子他都不知道听了多少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