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一说,欧阳铎心中有几分亲近之意,
因为顾人仪这个人在他面前真实了。
所以忍不住有一种知己相遇的感觉。
但正要放松之间,忽然惊醒:一朝首揆怎么会如此简单?
别的不说,交浅言深这种忌讳他肯定明白,而之所以看起来说了心里话,大概也是一种‘话术’。
这样想来他不禁佩服,不愧是人精中的人精,只见面的几句话就快赢得他的‘好感’了。
不过,他能混成阁老也不简单,毕竟识破了嘛,然而逢场作戏,识破也只能当做未识破。
“顾阁老见谅,原先下官一直在地方,还真是有些误解……不过今日听阁老之言,方知阁老也是性情中人。既如此,下官也就不隐瞒了。”
顾人仪一摆手,“有什么事情尽管讲就是。”
“便是这全国道路网建设指挥部指挥使一职……这完全是个新生的职务,在此之前还未有过,而皇上又期许甚重,下官心中倍感压力,不知如何才能做到尽善尽美,若是顾阁老有所见解,还请不吝赐教。”
“赐教谈不上,其实皇上应当也与崇道说了吧。”
欧阳铎点头,“说了。总体就是那首汴河怀古。”
说起诗词,顾人仪这个大学士当然没问题,他感叹念起:“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千百年来,朝代更迭,天下几经易姓,但留下这等惠民之业的却是不多,皇上是希望崇道将此路修成,千载万世之后也仍是大功一件。”
这首诗前两句知道的人多,后两句则少。
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意思是若是隋炀帝的目的不是贪图龙舟宫殿这样的享乐,而是为了天下、为了百姓,那么他的功劳就可以与大禹治水相媲美了。
“皇上确实是此意。而且就是不要‘水殿龙舟事’,至于具体如何做,皇上并无要求。”
顾人仪并不意外,转而:“崇道有何为难之处?”
“以往门前冷落鞍马稀,如今却是‘令初下,群臣进谏,门庭若市’了。”
这都是引用,表达的就是现在他那里的热闹意思。
“进谏是常有的,合则用,不合则弃。”
欧阳铎有些苦恼,“可下官初入内阁,正是风秀于林之时。”
顾人仪意思很简单,你管别人怎么说,你觉得可以就接受,不可以那就拒绝。但实际上他或许是能做到,现在圣宠正当时,得罪了什么人都没关系。
但欧阳铎本就年轻,还突然拔擢为内阁,有些‘生意’他如果不同意,万一得罪了什么大人物,那就麻烦了。
这个倒不是说他胆子小,或是不够硬,实际上正常人都要考虑考虑的,似海瑞那种不管不顾的向前猛打猛冲的人,相当稀少。
既然是这样,顾人仪就说起另外的话。
“当初,我与子衡(王廷相字)向皇上推荐阁臣,我们两人都没有推荐你。即便把范围放在地方督抚之中,我们也没有想到你。你能入阁,是陛下亲自简派,陛下说欧阳铎是个办实事的。”
他摆了摆袖子指了他一下,“这就是你在陛下心中的评语。这个指挥使的确惹人眼红,而且这才刚刚开始,后面更不知多少人等着、盼着要从这里弄到银钱。你是财神爷,若说没有压力那是不正常的。不过既然入阁,便没有轻松的事。陛下为了什么要你入阁来了?难道只是缺个票拟的人吗?”
说到这里他低头长叹,“还是那句话,至今千里赖通波。只要想着这个,即便有些小错,陛下也不会过多追究的。”
欧阳铎有些百感交集。
其实顾人仪说得很模糊、也很隐晦,他没有提清廉这等很具体的词,实际上是提点他做官要和光同尘,因为这项大事不知有多少困难,所以不能把所有人都得罪死,否则修不成路,光留一个清廉之臣给皇帝有什么用?
“下官明白了。”
顾人仪追问了一句,“真的明白了?”
欧阳铎笑了一笑,“明白了,顾阁老要谏言陛下多造战船,下官可随同上奏。”
顾人仪一愣,这家伙倒也是个妙人。竟然还记得先前说过的战船的事,看来……他是真的明白了。因为他明白这件事是自己的一种……怎么说,灵活性。而既然他能明白这个词,想必他也是具备的。
但他表面上还是如常,“崇道是该一同上奏,多造战船你才有南洋工可使。”
“正是,正是。”
现在才来第一批,欧阳铎还等着后面的呢,等他完成这个工程,所能通达的地方可比运河远得多了!
正德三十五年之军事与疆土
十三年后,用传统纪元是为正德三十五年,在西历中属1540年。
这一年,皇帝满五十岁整。
这个岁数与他的父亲、爷爷以及祖爷爷相比都是较大的了,况且五十岁本就属于高寿。
弘治四年(1491年)10月26日,正德皇帝出生在紫禁城。
所以正德三十五年朝廷有一个绝大的事项就是皇帝的万寿圣节,一应准备基本从年前就开始了。
不止如此,所有在外办差的皇子、勋贵、大臣也都有返京的计划。
天子虽不赞同为了过个生日就这么大动干戈,而且要得花个两三百万元,实在是有些浪费。
但礼部尚书顾鼎臣和左都御史杨慎带头反对,
他们认为皇帝本身是五十大寿,御极天下又满三十五年整,这在中外百姓看来都是一个值得庆贺的大事。
该办而坚持不办,会使民间生出议论,妄议宫中之事不说,说不得还会传出什么闲话来。
外国人就更加注意着这里,既然大明是天朝上国,文化最繁荣、科技最先进、国家罪富有,可带领臣民创造了这一切的伟大帝王竟然连五十岁的大寿都不过……这实在说不过去,总是需要一个理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