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何以见得?”
顾担倒也不怒,反而问道。
“因为什么也做不了。”
杨朱耸了耸肩,“越早开始去想这个问题,越是会变得不幸。我也是最近十年被这个问题纠缠到了,至今也只是想出了‘为我’、‘贵己’、‘保性全真’与之对抗。可你、我,乃至芸芸众生,都不过是这片天地下的一份子,却又永远都无法将自己的目光对准天地。
便如同那井底之蛙般,在自身所能到达的小井之中感叹,推测自己‘蛙生’的一切,何其之可悲可叹?我们连窥之全貌的机会都没有,又怎么敢说,自身便是正确的呢?我们甚至连世界究竟有多大,都不能知晓!”
可怕的不是没有找到问题,而是连方法都没有。
终其可悲的一生,注定不得解脱!
见的越多,想的越多,越是可悲可怜可叹。
所有宗师都势必会面临同一个问题。
恭喜你,你已经达到了尘世之顶峰,进无可进,接下来你准备做什么呢?
骄奢淫逸,肆意快活?
好!
快活十年,二十年,当这份快活都已经厌倦,又该如何?
没有来到顶峰之前,尚且永远都拥有着攀爬的动力,因为前面还有路。
可真正到了顶峰,进无可进,已无前路之后,人只能跟自己去较劲,永远都无法解脱,永远都找不到答案。
只能抱着那份尘世顶峰的实力,默默去等死。
这是宗师的另一种悲哀,通常只在年老的宗师上可以得见。
宗师、宗师,何足道也?!
藏术于医,大功一件
“万物所异者生也,所同者死也。生则有贤愚、贵贱,是所异也;死则有臭腐、消灭,是所同也。虽然,贤愚、贵贱非所能也;臭腐、消灭亦非所能也。故生非所生,死非所死;贤非所贤,愚非所愚,贵非所贵,贱非所贱。
然而万物齐生齐死,齐贤齐愚,齐贵齐贱。十年亦死,百年亦死。仁圣亦死,凶愚亦死。生则墨丘,死则腐骨;生则宗明,死则腐骨。腐骨一矣,孰知其异?且趣当生,奚遑死后?”
杨朱看着顾担,一本正经的说道。
在整个世界之中,贤愚、贵贱,都不过是生死的两端,有什么样的差异呢?
仁德如墨子那样的人逃不出,残暴如宗明帝那样的人也都一样,个人在天地万物之间,又算得了什么?
因此,姑且追求今生的快活便好,哪里能顾忌那么多呢?
这个态度,可以说是相当的消极了。
只是那双眼中,还有着不甘,强烈的不甘,他无比希望有人能够来驳斥他的观点,且能够将他说服。
说的玄乎一些,杨朱找不到人在天地之间的位置。
不知道人要去做什么,应该做什么。
当见到的足够多,经历的也足够多之后,反而觉得一个人能够过好自己的一生,让自己快活也就足够了,不要再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他并非是在推崇自身的观念,而是在探讨。
每到一处地方,他都会找人去探讨。
可以说他钻到了牛角尖,也可以说他得了富贵病,闲得没事儿干,便找些没有答案的问题来为难自己。
但毫无疑问的是,寻求答案本身,对他而言已经成为了一种意义。
“这个问题,我怕是给不了你答案。”
思量许久,顾担诚实的说道。
或许的确有勘破生死之人,也的确有洞察世事之辈,但要给‘人’定性,谁又能够做到呢?
“不同的高度,看到的事物、角度也不一样。”
沉吟片刻,顾担还是说道:“当贫困交加之际,一口饱饭便是活下去的意义,便可以说人活着是为了吃;当温饱有余之时,寻求功名利禄便是良道,便可以说活着是为了扬名;当自身已达宗师之境,尘世一切再难满足之后,尘世中的追求便都显得不堪,反而要纠结其中的意义。”
顾担笑了起来,“说不定,是站的不够高,看到的风景也太少,所谓顶峰只是一座小山包,所以反而一叶障目了呢?”
“有理。”
杨朱点了点头,却又耸了耸肩,道:“或许只有传说中的仙人,才能够搞明白人之所以为人的意义吧?只是,更高处……”
杨朱苦笑,“我只能就此止步了。”
宗师是尘世的顶峰,可这顶峰对整个天下而言还是显得过于渺小。
百二十岁的寿元大限,甚至都无法将天下走过一遍。
宗师眼中的世界,也不过是盲人摸象而已,只是比普通人摸的更多一些罢了。
井底之蛙,如何畅言天地?又要如何去找寻自己的位置?
这注定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简单的又聊了几句后,杨朱告辞而去,相约下次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