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岁,在王怀玉的那个年代,还正当壮年。但是在这里七十都可以称得上高寿的,四十岁真的不算年轻了。尤其是需要付出大量劳动的劳苦人民,他们往往在四十岁的时候就和六十岁一样苍老了。
这也是王怀玉,甚至林清风都不能理解的事情。
“这六十岁的老人,在田里走着我都怕他摔了,你们居然还让他们去服劳役?这是要人干活呢,还是要人命啊?”林清风看着江稳山递上来的文书,满脸的不可置信。
“都说世家压榨着隐户和百姓,你们这些当官的也不见得有多干净吧?看看这规定,又要交税又要服役,啧啧啧,可比我们世家要苛刻得多。”
江稳山十分有职业道德地挂着微笑,一点也没有被这大逆不道的话吓到的样子。
“知县大人,这个是皇帝陛下和宰相大人改的税法呢,您要是有问题,不如上表陈述?”
言下之意,您说得对,但是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当官的和当官的能一样吗?
“郡主现在是将苍梧县交给了您,就是给您全权负责的权利,苍梧的税收、劳役范围、服役年龄,您皆可做主。”
林清风深吸一口气,虽然早已知道自己接下这个职务,就是接手烂摊子,但——干都干了,总得干出点成绩来不是?
想到最近立了大功的娄明运,林清风忍着想要张嘴的冲动,抽起了旁边江稳山给他整理好的文书。
江稳山知道王怀玉想要培养他们,便把自己在军中管理后勤的经验,一点点地交给林清风。
好在对方虽然没有接触过这些庶务,但也是个世家子,读书识字算术都不在话下。
“县里预计修三条路共计五百里,还有水库和河道。不说水泥用的是郡主府的,可以拖欠费用。就说其他的材料和工人的粮食,这满打满算的一个月做不完吧?”
林清风拿着黄山术算好的账目,眉头紧皱。
苍梧县的财政早就被罗松挥霍一空了,就算在韦仓蒲在帮助下,将罗松的小金库、藏宝地给挖空,也才堪堪填回一半。
这就穷得叮当响的小县城,一半的财政都不够世家贵公子去一个月青楼,能指望它做什么?
至于每年的税收,看着老鼠都不愿意光顾的库房,林清风欲哭无泪。
“大人,咱们倒也不用那么紧张,劳役们的吃喝都是自己带来的,官府只要给他们提供材料和工具就行了,这样算来的话也花不了多少钱。”
“就算是没有钱,我们也可以让那些商人用东西来抵税和劳役嘛,相信他们应该是很乐意的,再实在不行,我们自己到山上去挖应该也差不多,就是耽误一点功夫而已。”
康隶书拿着自己的小本本,在算盘上敲出一笔笔的工料费,觉得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懂什么,钱都拿起修这修那了,县衙里的人呢,还要不要吃饭了,还有罗松留下来的那些烂账,我们还要不要还了?”
林清风现在是一个头比两个大。
“还有荣安说的什么书院、建的什么书肆,这不都是要钱的吗?”
忽然,林清风猛地一回头,“对呀,荣安要办这些东西,应该她给我交税啊,干嘛我还要给钱她?”
林清风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一样,兴奋了起来。
“先把路给修好了,还有水库河道,该花的花,没有钱了,就去找咱们郡主要。”
作为苍梧知县,林清风当然不能只做在高堂上指手画脚。前期的准备工作,核对人名册、和各个工料供应商的沟通、还有选择河道路线等等,林清风从来不知道,只是简单的修个路,修个河道就有那么多的讲究。
“这片地方都是平田,要是漓江的水进来,庄稼岂不是全毁了?”林清风到了河堤两岸,看着两边的农田暗自皱眉。
跟在旁边的小吏叫何伯,是苍梧县负责检测的河工,年纪已经有说五十六了,黝黑褶皱的手指拿着一根枯树枝在地上草草一划,便把漓江流经苍梧的图纸画了出来。
“漓江这三十年来经过了三次改道,一次比一次要近。在属下还小的时候,漓江的水患还没有那么严重,这一带的良田比现在还要多上两三千亩。”何伯说着,沧桑的眼里满是怀念道:“只是可惜现在都没有了。若是前十年知县大人肯听信我等,苍梧还能再多上一大片良田,水患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难以治理。”
“如今河道改道已久,只有两个办法能讲漓江水引出苍梧,一个是另外开凿新河道,等到洪峰时将漓江水引之新河道并入珠江。另一个就是让它回到旧河道,不管是从难度还是效果上,疏通旧河道是上上策。”
“不过疏通旧河道也有一个难题,就是淤泥堆积,还有水流经过,若是要疏通必然要放水。怕是旧河道的居民不同意。”
河道的淤泥在农民的眼里就是最好的肥料,不然也不会每年都有洪水,但每年都有人在河岸两侧种植。
这堵的就是稻子成熟期比洪水期来得早,或是洪灾不严重。
旧河道因为是漓江改道,堆积着淤泥的江地就是最好的良田,更不要说还有细小的水流经过,简直是花钱都买不到的好地。
现在想要将河道重新该回来,那些将江地改成农田的人家能乐意?
“不乐意能怎么办?不乐意就不干了?”林清风扬眉反问,“我都还没有计较他们讲河道改成稻田呢,这田入册子了?还是交税?没有交税没有入册子,那这就是官府的地!朝廷的地!我不问他们要这几年的税收就不错了,还敢不配合?”
江稳山跟在后边,沉默了一下提醒道:“大人,他们还真的入册子了,花了钱让罗宋给他们盖了章。现在从大齐的律法上来说,这个地就是他们的,就是官府也不能无故占用农田。”
为了保护农田耕地,大齐有着一套严苛的律法,最严的时候甚至禁止私人买卖田地。
初衷是好的,但难住的永远都是老实人,至于世家和投机取巧的人,类似于罗松这一类人,完全没有用。
大齐还有律法是保护山川河流的,像什么砍树的同时得种树,多大的树才能砍,多大的树不能砍,不能擅自挖河堤、引流江河等等,都是有规定的。
而类似于漓江旧河道这种还不足十年,还有水流和改道的可能,是绝对不允许作为农田,入册子去登记的。
但罗松,就是给人家盖了章子。作为接手烂摊子的林清风,就算知道这个不符合规则,也地捏着鼻子认下。
“那就这样算了?”林清风冷笑,“既然是贿赂罗松干的,那就他们收受贿赂的证据找出来,把农田变回河道。本来就是他们不受规矩在先,现在还想要规矩护着他们?哪里来的道理。”
“罗松留下的卷宗里没有这一件事,而且十年前的旧案了,再查起来也没有用。就算当时他们不符合年限,现在也远远超了,怎么算都是我们不占理。”江稳山摇摇头道。
林清风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去把罗松挖出来鞭尸。
“行了,你们跟我一趟河底村,不管是威逼利诱还是怎么做,都得让这群人在动土前搬出来。”
河底村,就是这十年间在漓江旧河道建起来的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