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给陈光见礼的时候,陈光笑眯眯地摸了摸陆瑶的头,问她要不要来自己家做客,陆瑶笑眯眯瞥了一眼陈光身后躲在仆人背后的陈启云陈尽勋陈志西,认真摇头道:“还是不了,去人家家里被人给捉了报仇可不妙。”
陈光身边众人都乐了。
等宴会那一套客套流程客套话说过,陈光才举杯,忽然道:“如今南帝弃城南下,北方百姓几遭胡人毒手,生灵涂炭,不得已南渡,流民众多,集结成军,寄居我郡,动辄与我郡子民争斗,我身为一郡之首,不能不为此殚精竭虑,日夜忧愁。”
当即有人道:“太守何必忧虑,那几个流民帅在我郡根基不稳,手下都是鸡鸣狗盗之辈,只要您振臂一呼,我等必不叫他们在我汝南久活。”
白家赵家,刘家的人也纷纷应和道:“我等白白资助他们粮草,已经是仁至义尽,如今他们又要占地,瓜分我等的良田,怎么能容他!您若是愿意领兵,我等也愿意相随。”
苏家人则道:“若要驱赶,也不是不能,只是他们视人命如草芥,难道要我们也以性命相抵吗?”
“正是啊。”又有人接口道,“流民帅聚众如此之多,又是久经战场,刀口舔血的人,我们不与他们为敌,不过是舍些不要的地给他,若要战,还不知要死多少人,到时候战败,岂不是全家的家当都要给他了。”
“流民帅手下的人凶蛮无比,他们都是不要命的人,如今肯好好说话还能处得下去,要是惹恼了他们,激发了凶性,干脆领兵扑杀我们,到时我等该如何自处啊!”
一时间,席上人议论纷纷,各执一词。
太守陈光见状,不由得心中叹气。
如今外敌当前,他们不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反而先为了各自的利益自己杀起来,也难怪流民帅背井离乡,反而能在本郡站稳脚跟了。
直到赏菊宴结束,众人终究没能达成一致,太守陈光便按下此事,说容后再议,一场赏菊宴上的讨论就这么草草结束。
陆瑶和王夫人从头到尾,就只当了个观众。
所有人也都看得出来,一心把自己关在庄子里修道的霍宴是不打算参与到郡内这些事里的,收容些妇孺表表善心,就已经是他肯对郡内俗事尽的最大的心意了,王夫人即使前来,也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
霍家本身也不是强在郡内经营,而是强在外面的关系上,不说霍家在其他地方的亲友布置,光是王夫人本身,就已经代表着一股超然的力量了。
王氏的娘家可是太原王氏,王氏在朝中历代有高官,本次护送南帝南下更是居功至伟,众人即使无惧霍家本身在外的交往,也要敬畏王氏的娘家呢。
如果不是特殊情况,众人还是不愿意与霍家交恶的。
所以霍家得以在这种暗潮涌动的时期,仍然置身事外的特殊立场,也没有人责怪它。
但是现在是特殊情况吗?当然是了。
所以等宴会散后,陈固就对弟弟陈光说道:“难道王氏仍没有露出和我们家交好的意思?”
太守陈光无声地摇了摇头,目光忽然瞥到自己的这几个子侄身上,他忽然大步流星地走过去,虎着脸问:“刚刚让你们与妹妹见礼,为何不肯出来,反而躲在家仆身后?怎么这么无礼?”
今年八岁的陈启云护着两个弟弟,硬着头皮上前道:“回父亲话,不是我们无礼,实在,实在是那魔星,她看起来太过可怕,我一看她,就觉得像是有刀子射向我呢。”
陈固的儿子也赶紧附和道:“是啊是啊,我一见她就觉得腿,胳膊,屁股都痛起来了。”
陈光看着几个不肖子弟拧眉,一人给了一个爆栗:“我看人家今年已经知礼多了,是你们几个小子自己没用。”
教训完子侄后,陈光背对着哥哥,看着天边斜阳,叹道:“兄长啊,这树叶不是不想和树枝和和美美,是西风起了。”
陈固冷笑一声:“既然霍家不识抬举,也不能怪我们对不起霍家了。”
另一边,白家回程的牛车里,白宏对自家子侄道:“我观刘赵两家都野心不小,苏孝民这叛徒,早就给汪淼□□去了,宴上只知道替汪淼叫唤,其余几家,也都投靠了流民帅,成了人家的喉舌。我们白家不算汝南最有名望的,但是不屈从的风骨还是有的,我们可以暗中与赵刘陈三家一商大事。”
而在苏家这边,苏孝民也满面阴沉:“这些人满嘴道义风骨,其实一个个都是利字当头,他们心里那点小心思谁看不出来,说什么看不惯流民帅,其实不过是舍不得割让自己的利益出去罢了。平日里,他们就欺压我苏家,陈家前年占我家的那块地,至今不肯还。哼,我不好过,你们谁都别想好过。”
苏孝民的儿子苏毅则道:“汪首领手下士兵皆凶猛,一直因为陈光的原因不能轻易出手,如果他们先动手,也正好给了我们出兵的机会。到时候这片汝南大地,又能有几户人能最终笑到最后呢?”
当外面风雨欲来的时候,回霍家庄的路上,陆瑶却在与阿米阿茉玩识字的游戏。
游戏很简单,陆瑶写了很多简体字在尺牍上,有难的,有简单的,她将这些尺牍翻过去,让阿米阿茉两个人自己去翻,如果认得上面的字,就可以过关,如果认不出,就要遭受陆瑶的笔墨攻击。
一路下来,阿茉的脸上已经黑做了一团,被陆瑶画了只大乌龟,阿米脸上也一边三道,被陆瑶画了胡须。
陆瑶创简体字,王夫人对此惊为天人,等她在一个月之内迅速将一千两百个常用字都用简体字的写法写出来,王夫人便认为她和仓颉造字一般,是神仙助她。
陆瑶也说,自己夜梦仙人,得经书一卷,上面所写天机,就是如此。
但是越是年少有如神助,王夫人越不敢轻易让她过早显名,以恐她遭妒。
如今陆瑶所转化过来的一千两百个常用简体字,她只敢捡出来其中两百最基础的字,如“上”“下”“你”“我”,其余的全部束之高阁,不敢让人知晓。
之后两人便以这两百字为教材,开始教收纳的那些妇女认字。
当然,在那些妇女之前,阿米和阿茉才是陆瑶身边最好的实验工具人,自从陆瑶要她们开始学习写字,便拿了简体字教这二人,阿米比阿茉学得要更痛苦些,因为她其实记性很好,也很有心,陆瑶读书半年多,她跟在陆瑶身边,已经识得许多个字了,在原本的认知基础上要改过来,无疑要多转一道弯。
但是陆瑶比阿米想的还要残忍些,因为她要阿米继续跟着自己学原本的繁体字,同时还要和阿茉一起学简体。
“人应当量力而行,你的能力不止于此。”陆瑶对她说。
阿米听了又高兴又痛苦,这大概就是痛并快乐着。
而从这时起,阿米阿茉也从陆瑶身边只负责跑跑腿,帮帮小忙的玩伴正式转为陆瑶的书童兼同学,并被固定下来。
这对阿米阿茉无疑是一种提前获得的殊荣,因为陆瑶年纪还小,还要奶娘照顾,大可以不必这么早决定贴身的侍婢,等以后她再长大两岁,有了自己的主见,再慢慢换慢慢挑更能干的侍婢才是最正常的流程。
但是从陆瑶开始带着她们读书开始,她们的身份和重要性也就变了。
王夫人并没有干预陆瑶的决定,虽然她也为陆瑶准备好了等她七岁九岁要分别给她的更正式的贴身侍婢,但是侍婢这种东西,终究还是要看主人的。
阿米阿茉被陆瑶带着读书,而霍家庄的另一头,阿卯也在教训一帮蠢蠢欲动的孩子们。
“如果你们想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大家族仆人,甚至是管事,那么有一件事是必须随时记在心里的,那就是揣摩你的主人的想法。有的时候你的主君并不会告诉你他想要做什么,但是他需要你这么做,有时是他懒,有时是他不方便,你需要比你的主人更清楚他需要什么。”
“一是察言,二是观色,三是弄清楚,你的主人是谁,他在干什么,他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