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女不愧是一句话艳惊四座的人,她第一个就上前,一口气指了三个人出来:“你,你,你,你们三人,愿意认我为母亲吗?”
被选中的孩子先是受宠若惊,然后又呆住,最后在洗女的注视下,一起忐忑地点了点头:“我们愿意。”
洗女便点点头,沉默地站到一边去了。
好在除了洗女,旁人再没有她这么豪放的,其余四人,哪怕是另一个优者,也只谨慎地挑了一个看起来面相老实的十岁的孩子。
等这五人选定,还有四人无人认领,他们无措地站在原地,祈求的目光一直往后面站着的妇人身上扫。
场面暂时是沉默的,阿卯也没有急着走人。
终于,一个原本没打算认领孩子的妇人走了出来,她径直走到一个孩子面前,问了一句对方愿不愿意认自己为母亲,在得到肯定回答后,便将那个孩子牵走了。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最后一个孩子,也终于有了自己的母亲。
阿卯和吴嫂子便领着这群刚刚结成的母子,一起到王夫人和陆瑶处请求见证,立下母子契。
王夫人为每一对母子亲手写了母子契,盖上自己的小印。
等洗女领着三个孩子一脸坦然地走进来,王夫人乐了,便问:“你养是心善。只是你为何认领这么多人,不担心养不起吗?”
洗女挺挺胸口,骄傲道:“我在女君手下做事,我观女君宽仁,求才若渴,是传说中的明主,只要我勤学笃志,不怕以后养不起三个孩子,现在哪怕稍微困顿一点,咬紧牙关也不是不能过去。何况明年三月就是春考,我认为自己可以试一试。”
陆瑶起身上前替王夫人将她的小印盖在子母契上,赞道:“好胆气。有才有志有胆,正是我欣赏的,那我便预祝你明年春考一举得田。”
“谢女君。”洗女激动地行礼。
今天是妇人们喜获亲人的好日子,陆瑶和王夫人作为主人家也不能不有所表示,等所有人立契完毕,便有人领这些新母子和书院里其余妇人一起到后院摆小宴以作庆贺。
前院,等后院热热闹闹地开席了,王夫人对陆瑶说道:“你看洗女如何?”
陆瑶似笑非笑地把玩着一支笔,闭了闭眼睛,忽然长出一口气,道:“年轻,有能力,有野心,够果断,那就是她了吧。”
“那就是她了。”
……
九月末,霍家各田庄里的庄稼菜豆都陆续种下去了,佃户们也难得迎来了一年之中的农闲时刻。
但是他们也不是全然没有活干,因为霍家庄除了在庄子里耕种各项庄稼瓜果蔬菜,还有自己的酒醋坊酱料坊,果林,桑林,蚕房,鱼塘等等,庄上佃户平日除了耕种,空余的日子里,便可去这些加工坊干活,多领一份工钱。
除了这些寻常庄园都会有的设施之外,作为一个地位颇高,又志趣特殊的豪族主人家生活起居的庄子,霍家庄还有它的特殊建筑:造纸坊和炼丹房。
造纸坊当然是为霍宴这个草书大师服务,专门有工匠负责研究怎么造出走笔更流畅纸张大小更大的纸,以便霍宴泼墨挥毫,平日霍宴自己得闲,翻阅前朝古籍,也会前往造纸坊实验几个方子,试图造出好纸和好友阮温分享。
当然,在王夫人嫁过来后,造纸坊还要负责为王夫人提供纸张,因为王夫人虽然不好书法,但是作为太原王氏的基本素质,王夫人也写得一手好字,还经常写诗写文章,那更是废纸。
等霍思城开始读书习字,又多了她这个超级废纸大师。
炼丹房就更简单了,那当然是霍宴的身心归处,每个月,霍宴至少有一半的时间是耗在炼丹房的,他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五石散方子也多是在这里研究出来的,还会亲自将秘方与好友阮温分享。
和造纸坊不同,这里是霍宴的禁地,也是他真正的精神寄托之处,除了贴身帮忙干活的阿丑阿寅和好朋友兼专业人士阮温,其余人都不能进,连妻子王夫人也要止步于此。
陆瑶更是从来没机会靠近,连炼丹房藏身的林子都入不得,老远的就会被守卫在林子外的人拦住。
陆瑶暂时还不打算撸虎须,碰霍宴的炼丹房,但是等新收进来的妇人学生们开始大量消耗纸张,看着手里只有一尺见方,用力过度还会被揉碎的纸,陆瑶觉得自己是时候对庄上的造纸坊下手了。
九月二十七日,负责造纸坊的霍升正站在院子门口背对着外面,指挥几个干活的工人一起将用来制作纸张的树皮捣碎,有人在他身后敲了敲院子的门。
“霍管事忙着呢?”
听出这是王夫人身边周妈妈的声音,霍升连忙回身,露出个灿烂的笑脸,等注意到周妈妈身后不远正沿着路往这里走的三个小豆丁,他更是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哎哟,少见少见,周妈妈,您带着女君过来是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还能是什么,这不是女君忽然说要来看看造纸坊嘛。你里面在造纸吧,赶紧把那脏的臭的收拾收拾,别熏着女君了。”
霍升答应一声,赶忙进院子里招呼。
后面的陆瑶远远看见了,加快了脚步,等到了院子门口,里面的人还在匆忙收拾,霍升擦着汗出来赔礼:“小女君,您稍微等等。里面乱。”
陆瑶摆摆手:“没事,你让他们别收拾了,我就是要来看看原本的造纸是怎么样的,让他们继续干活吧。”
霍升犹豫了一下,见周妈妈没反对,便进去重新下令,院子里又忙乱一阵,工人们重新干起活来。
陆瑶就在周妈妈的扶持下沿着边绕过干活的工人们,走到院子里面,一股刺鼻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周妈妈用丝帕为她掩鼻,陆瑶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如此。
她在院子的台阶上观察了一阵,又问了霍升进来造纸坊里造纸用的原料,大致方子等,浅浅提了几个有改进性的建议。
最后她指着院子里用来造纸的麻楮,藤皮等道:“我观这些物事,得来都不易,何不取更简单易得的做原料呢?”
霍升正因为她的几个改进造纸设备的建议心中惊叹自家女君真乃神童也,就听到这童稚之言,不得不苦笑着解释道:
“女君有所不知,造纸的过程十分复杂,原料改变是简单,可变了原料,后续的工艺也要一并改变,即使最后造出来了纸,也不一定是能用的纸,说不定质量反而更差,如此,前面的费心研究便白费了。”
“主君之前也试过不少方子,可最终都失败了。”
“想要研究出一副能成功造出合适纸张的方子,可着实不易啊。”
“这样啊,”陆瑶状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光在四周一扫,忽然指着造纸坊不远处那一大片竹林道:“反正你们拿别的东西试也是试,那些什么树皮啊,麻的,说起来再价贱,其实也难得,我们江北别的不多,就是竹子多,竹子清雅,向来为文人所爱,而且,春日里的油焖笋尖多好吃呀,我看竹子天生就有文气,你何不用竹子试一试能不能造纸?”
“这……”霍升呆住了,“竹子如此坚韧,如何,如何能造纸?”
“这就不是我该想的了。不然你多锤两下,只要锤烂了,不也是一样的。”陆瑶一脸无赖甲方的样子,“你不是专门研究这个的,到时候慢慢试嘛。”
说到最后,见霍升仍然是一脸为难的样子,她忽然一噘嘴,叉着腰生气道:“难道父亲要你研究的方子你就肯试,我要你研究的,你就不肯了吗?”
“这自然是肯的。”霍升连连擦汗,心想,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反正败的也是你自己家的钱,主君和夫人也都宠女儿,做就做吧。
陆瑶自从去了一趟造纸坊,接下来一个月,就频频前往家里的各处工坊闲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