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赵初忍不住再次骂起了陈光的娘:这狗娘养的陈光,自己找死不要紧,还害了大家。
本来他们赵家都没打算投靠流民了,他一定要无差别下毒,害得赵裕在去支援陈家的路上毒发身亡,如此悲愤之下,才不得不投靠了扈季丛。
如今赵家在扈季丛的威势下战战兢兢,每日都在担心扈季丛的屠刀哪日就要落下来,把他家这汝南最后一个豪族也屠尽了。
这日,赵初照例在家思虑谋划,试图在满盘死局里为赵家找到一线生机,忽然他脑子里灵光一闪,想到在这些日子的攻伐交战里始终隐形的一个大势力——霍家。
因为王夫人有意的封锁消息,加上义军里都是南下的流民,和本地人的交往是有壁垒的,所以一直以来,外人只知道霍家基本不参与汝南这些豪族和流民帅之间的攻伐,只是一直默默躲在最南边收些落单的流民妇孺,算是乱世里的一朵奇葩,称一句乱世菩萨都不为过。
可是再菩萨,也要有保护自己的基本实力,在外人看来,霍家和陈家过去一直是汝南的两大巨擘,能量不相上下,在流民南下的时候一直在收流民而且还有好几个豪族做盟友的陈家都被义军打败了,那霍家凭什么还安稳如初?
外面的人都想不通,最后唯有用一个理由解释了霍家的安稳——因为霍家在外面有强大的靠山。
霍家的靠山是谁?是现在南边建康朝廷最炽手可热的王家啊。
现在的南帝几乎是王家一手捧到帝位上的,原来在位的那位皇帝和他儿子现在可是一起在北边的胡人朝廷手里当俘虏呢,听说三天两头地遭羞辱,胡人的皇帝还让那位废帝给自己当护卫,要他给自己举出门的依仗以作羞辱。
可南帝呢,自从带着一堆世族南迁到了建康,不仅当着皇帝,朝廷诸事也有王家替他处理,在外还有谢家和王家的将军替他带兵荡平那些不服南帝统治的江南豪族,每天在后宫抱着小老婆生儿子,日子好不快活。
王家把持朝政,又有拥立之功,已然成为建康城里世族中的世族,顶级豪门中的顶级豪门。整个建康朝廷,十个朝臣里有五个是王家人,剩下五个是王家的门生故旧。
有着这样的姻亲,怪不得霍家底气足,也怪不得那些义军都不敢动它呢。
义军到底也只是一群被胡祸驱赶得不得不南下的普通百姓,他们干掉汝南太守,不是想立国,只是想找个地方重新安身立命。
既然还没打算在名义上背叛朝廷自己立国,那就要对南帝朝廷保持畏惧,因为到时候他们想名正言顺统治汝南,恐怕还需要霍家的关系去建康请封呢。
汝南郡本地的人和附近几个郡的人都想通了,也就释然了。
他们释然了,赵家赵初没有释然。
在赵初看来,不管霍家是因为什么理由在汝南存活下来的,作为如今汝南唯二的豪族,霍家有责任也有必要和自己相互扶持,共同抵抗来自义军那把随时都可能失控的刀。
于是赵初一拍大腿,挥笔写就一封情真意切言辞真诚的书信,派人送往霍家庄。
仆人到达霍家庄外,见霍家庄上一片宁静淡泊,庄户皆安心种地,没有任何恐慌,回去给赵初回报后,赵初更加确认,霍家是有什么凭借,而这个凭借十之有九就是王家。
霍家有王家的势可以借,赵家没有啊。
怎么办呢?赵初在家里火急火燎地想了几天,最后得出的办法是让赵裕的儿子入赘霍家,注意,不是娶,是入赘——这就是他给霍家写信提出的最大的建议。
赵初也是很有诚意了,赵裕的儿子啊,那可是原来的赵家继承人,现在赵裕死了,自己这个伯父本该好好辅佐他成长,然后让他继承赵家家业的,这么一个重量级嘉宾,赵初愿意将他“嫁”到霍家去,如果这都不算诚意,那可再没有什么能叫真诚了。
赵初选择让赵家人入赘,而不是让赵家人娶霍思城,那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因为霍思城如果还在霍家,那赵家就是借王家的外孙女霍家霍思城的势;但是如果霍思城嫁到他们赵家,那不就成了王家的姻亲的姻亲要借王家的势吗?关系多转一圈,人心里的亲疏远近就完全不一样了。
赵初宁可让赵家子弟入赘到霍家,也不能把霍思城和王家的关系弄远了,那就浪费霍思城的母亲的出身了。
除此之外,别的地方赵初也想得很周全:自己弟弟死了,他的儿子应该继承家业,自己这个做伯父的,也没什么好反对的,但是这不是家族需要他吗?既然要继承赵家,那就应当一切以赵家的利益为重,现在赵家都要保不住了,你还计较什么面子不面子?你心里还有没有赵家?没有你就不配继承赵家,我来,我不惜舍了老脸替你入赘霍家。哦,你改注意了,那你去吧,赵家会感激你的。
就在赵初的这一通忽悠下,赵裕的儿子赵光行莫名其妙在口头上把自己“嫁”到霍家去了。
当然,虽然现在还只是赵初伯伯的单方面建议,但是赵初有信心,只要霍宴看到自己的一番苦口婆心的讲理,他一定会答应下来的。
可惜,这书信吧,自从送进了霍家,就再也没有消息,赵初等得花都谢了,也没等到霍宴的回信。
倒是九月,他终于等来了王夫人给他发的赏菊宴的请柬。
可是赵初还不知道王夫人和霍宴的那点子破事吗?汝南都传遍了好不好?王夫人在一些别的事上还能代替霍宴说话,可是他给霍宴写信都过去这么久了,明摆着霍宴不同意嘛。儿女亲事这种大事,霍宴不同意,光王夫人同意有什么用。
赵初心灰意冷,没有去。
于是南帝二年的汝南战乱和战后时光,便在郡内各派各系人的暗自较劲,郡外的暗中观望中悄然逝去了。
九月末,霍家庄内第一批女学生迎来了她们的秋考。
秋考不为定资排等,只为找出各个学生最大的长处。
所以秋考的内容极其繁杂,出题也特别古怪,考试的持续时间还特别长,足有九天。
除了学生们在课堂上能学到的诸子百家的书籍算术作画等,考题里还有种树育花养鸡养羊使用兵器做菜做木工带五名庄上佃户在某地挖一个规定了尺寸的池子为两位吵架的佃户主持公道辨识两种植物缝纫为造纸坊设计一个最省时省力的方案等等,几乎是包罗万象。
参加秋考的学生必须把这些都考一遍,如果觉得实在不会某一门,可以在上手尝试过后放弃,但是不能直接跳过任何一项,直到把考题全部都过一遍,才算考完。
考完试,这些人就要一边继续紧张的学习,一边不安地等待自己的秋考结果了。
长达九天的考试对学生而言是一项苦活,对于批改试卷的“考官”同样是苦活。
因为秋考的动静太大,连霍宴都被惊动了。
他几乎是震惊地看着自己夫人和女儿弄出来的这大动静。
自从五月的时候霍升将一份竹纸放在他案头,他就彻底被自己女儿折服了,再也没对妇好书院多放过一个屁,转而一边屁颠屁颠地派人速速将自家的竹纸寄给远在吴郡的阮温,一边沉迷写字。
霍宴是草书达人,最喜挥毫泼墨,大开大合,这纸张大,质地韧,纸质还细腻的竹纸简直直接击中了他的心,让他爱不释手,私底下又赏了霍升好几次。
一连几个月内,每天他书房里用来洗笔的水都要倒几大桶,自己更是频繁地往造纸坊跑,连修仙炼丹的大业都落下了。
等霍升开始领了陆瑶的命令开始捣鼓扩大造纸坊的事,霍宴又放着霍家庄大老爷不当,自己蹲进造纸坊,不怕臭不怕苦地跟着学习新的竹纸制作方法去了,甚至听说还帮着提出了很多指导意见。
这时候,陆瑶对他这种极度自私,但是一旦沉迷到自己的爱好中就什么都不管的行为模式就很满意。
好嘛好嘛,最好天天泡在你的专业领域里,不管事就不管事,不要出来当不负责任的渣爹和渣男烦我和我妈了,俗世凡尘不适合您这种神仙,您老老实实蹲在工坊里当现役工具人和预备役工具人就好了。
九月的秋考动静太大,将缩在造纸坊里当造纸工的霍宴炸了出来,看到这么多女学生在庄上又干这又干那,霍大老爷终于忍不住好奇了,问陆瑶:她们这是要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