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不由有百姓探头探脑,左看右看,想看看霍思城的人脸上是什么表情。
然后,他们也看到了,是理所当然的表情。
百姓们还好说,本来就是来看热闹的嘛。
士子们则是一副如同吃了苍蝇般的感觉。
他们满腹经纶准备好要挑战了,你霍思城派个木匠上台,让我们挑战什么?上去和她比谁刨木花速度快吗?
周焕自认自己只是墨子班里最普通的毕业生之一,她也认为,自己之所以在第一个被叫上台,是因为她的黑板刚好合适,没有什么别的作用,昨晚陆瑶找她的时候也交代得很清楚,让她介绍完等一等,要是没有人问,就下来,“没人说话,就代表他们对你认输了。”
周焕想来想去,黑板也确实没有什么挑战性啊,当初班里她做出这个当毕业作品之后,班上同学都说周焕啊周焕,就你这家伙会取巧。
于是周焕在台上站了一会儿,就淳朴地对台下鞠了个躬:“既无挑战者,那我换下一位上场了。”
下面愣住的士子们这才醒悟过来他们今天是来干什么的,他们是来砸场子的!怎么能轻易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攻击的点呢!光是讲学现场让各木匠上台就已经是很大的过错了吧!!
于是士子们连忙叫住周焕:“等等!别走!我们还有话没问呢!”
周焕于是老老实实地回头:“请问。”
台下士子问:“你既然说你最得意的作品是这黑板,那我们问你,你拿这黑板上来又有何用?它于治世有用吗?能教化百姓吗?能劝百姓向善吗?能使百姓懂道德,知廉耻吗?”
周焕本来觉得自己上场就是为了来走流程的,毕竟自妇好书院起,老师给大家上理论课就少不了要用黑板,而黑板是多么朴实无华的一个东西啊,有什么好讲的呢?她也觉得没什么好讲的。
但是……周焕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下面一群自以为揪住了她小辫子正暗中自得的士子,不得不回答了一下这个显而易见的道理:“能。”
下面还要继续滔滔不绝的士子一僵,被他身后的人扶住肩膀,见台上,周焕已经转身指着黑板认真解释了起来。
周焕的解释是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就像一张最普通的物品说明书,她只是想解释一下黑板意味着什么,真的没有要嘲讽下面的人的意思:“我前面已经讲过,此物为教学用具,为我妇好书院课堂上最常见的教学用具,无论是书院还是乡间学堂,老师们教学之时都会用到,教学者将自己心中的道理用粉笔写于板上,便可教化百姓,无论是劝人向善的道理,还是教人礼义廉耻,又或是文字书写,拼音顺序,万物皆可写于其上,自然于治世有用。”
话音落下,后面看热闹的民众里就响起叫好声和嘲笑声,只不过叫好声明显是冲着周焕而来,嘲笑声则是朝着质疑周焕的黑板无用的士子而去。
不等下面的人白着脸想句子辩驳,周焕又继续道:“不过你问我拿它上来有何用,它的用处当然是用来在今日教化你等了。接下来我们讲学,都要靠它呢。我不过是来布置一下场地罢了。好了,说完了,我走了。”
说完,周焕拍拍手掌,将手上的粉笔灰拍掉,在后面百姓们的哈哈笑声和掌声中,转身朝着台下走去。
台上的黑板上还留着“墨子班第一期毕业生,周焕,作品:随身机扩黑板”一行白色粉笔字,像是在无声地嘲笑台下的士子。
台下,士子们无声地对视着,额头上渐渐冒出一颗颗汗珠。
在他们所有人都没有防备的展示中,这场关于“谁更有道理”的战争已经拉开了序幕。
而霍思城派出的第一个战将,就以闲庭信步般的姿态,给了他们重重一击。
在百姓们哗哗的掌声和编钟震鸣音中,他们的第二个对手上来了。
那人熟练地掏出粉笔,唰唰唰在黑板上写下一行大字:农学博士,梅玉秾,作品:高产抗旱稻
然后转过身,对着所有人鞠了一躬。
她温和地笑着,眼角有一些皱纹,但是这让她看起来更亲切了,她对下面的人说:“不好意思,刚刚是个意外,周焕的确是上来给我们安黑板的,让大家受惊了。我是今日第一个正式讲学的讲师,我叫梅玉秾,刚刚从丹阳来。关于我的作品有什么用——”
她笑了笑,目光却渐渐严肃起来:“大家都知道吧,今年江南大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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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江南大旱。
陈学年站在武昌城东南角的望楼上,这座望楼是城中最高的建筑了,建在武昌城的最边上,用于在战时警戒瞭望,率先发现敌袭。
但是武昌已经有四百多年没有经历过战争了,这里的望楼失去了它原来的军事作用,反而成为武昌城内贵族们登楼望远吟诵诗句的景点。
此时此刻,它正成为陈学年登楼望远的地方。
这里可以看到书上说气吞八百里的云梦泽,那是一汪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巨大的湖泊,以前,城中人哪怕是登上这座武昌城最高的望楼,也休想看到云梦泽的边缘。
然而现在陈学年可以清晰地将整个云梦泽揽入视野,这不是因为他的眼睛有什么神异,更而不是因为武昌的望楼建得更高了,而是因为云梦泽变小了。
这真是一个可怕的事实。
这比陈学年在去年岁末发现长江结冰发现星象显示今年会大旱还要可怕。
云梦泽是整个江南的心脏水系,更南方的番禺是真正的南蛮之地,更东边沿海,更西边是异族,更北边又有长江。
可以说,江南的繁荣盛景,大半在云梦泽润泽的土地上,只有另外一小半在江右的吴地。
云梦泽的水系范围内,有肥沃的土地,最湿润的气候,最勤劳的人民,这里不需要修建水渠也处处灌溉丰足,是天底下最适合水稻种植之地,真正的鱼米之乡。
这里的人过去也从来没想过自己需要抗衡旱灾。
但是今年,这片土地被润泽的源头,云梦泽竟然变小了。
它干枯掉的支流露出的河床叫无数被它养育靠水吃水的百姓活生生要哭死过去,没了稻来年还可以种,没了人明年还可以再生,但是没了自古以来就没有变化过的大河大湖,他们的生命根系也一起没了。
今年的庄稼才种到地里没多久,甚至还等不到抽穗,就枯死了。
到处都是因为种不活庄稼而绝望的江南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