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献担任大司马近十年,统管全国兵马,除了宫城中的金吾卫和禁军不归他管,其余全国各处将领军士,都归他属下,更何况,他还有两个身为地方大员的好兄弟:余也加和甫敢先。
这两人一人为雍州刺史,一人为司州刺史,总览一方大权,在地方上都是无冕之王。
有这两人在地方上和他呼应,整个平城之中,谁能和席献抗衡?
平城中人飞快地想明白了局势,于是像被割倒的麦子一样齐齐倒向席献这边,都不需要席献在城外喊话,城里就有高官大臣为他送去了投效书:
“大司马一生忠贞,实在是被奸人所害,才到现在的地步!大司马放心,我等一定为您锄去陛下身边的奸人,等我们除了奸,再迎大将军入城。”
至于大将军进城后是做曹操还是司马昭,那就看大将军自己了。
所以短短两日内,平城内的局势就有了巨变,从皇帝威逼群臣变成了群臣威逼皇帝。
“陛下,只要交出洗女,平城之困顷刻可解。”
“陛下,是妖女祸国,大司马才怒而出城。只要您诛杀洗女,大司马必定回心转意。”
“陛下,请您立刻弃浊扬清,莫要执迷不悟……”
“陛下……”
刘耀从梦中惊醒,醒来时发现他的太傅正孤立在窗边,遥对一轮半满的月。
他的心立刻落回了胸腔里,又重新躺了回去,试图装睡。
洗女却听到了他的一点动静,转过身来问:“陛下曾说向往江南汉人的书院,现在还向往么?”
刘耀愣了一下,睁开眼,应了一声,低着头失落道:“我若说想去,难道姑姑准我去么?”
“我知道不可能的。”
“那就去吧。”洗女的声音和刘耀同时响起,刘耀听到后,不敢置信地伸长了脖子。
“太傅?”他坐直了身体,这一声喊破了音。
洗女已经走到了他面前,逆着月光,一字一顿,再次重复了一遍:“想去,那就去吧。”
刘耀不敢置信地望着洗女的眼,平心而论,洗女的眼睛长得并不算好看,但是她的眼底永远那么平静,好像什么都无法让她眼底泛起涟漪,她永远沉稳,永远游刃有余,有备而来。
刘耀爱她的沉稳,爱她的游刃有余,有备而来。
这让他感觉他没有那么恐惧和绝望了。
他和洗女对视。
他已经不小了。
他知道这句话背后的分量。
刘耀艰涩地问:“太傅,朕走后……”
“陛下为奸人席献所害。”
“那太傅您……”
“陛下放心,我自然不会有事。”
刘耀往后一倒,了却天下事一般闭上了眼。
福帝四年月初十,北朝大司马席献围城,与城中诸臣逼宫,北帝惊骇暴崩。
太傅洗女藏帝尸于南,密召忠臣甫敢先余也加进京诛逆,传北帝遗言:诛席贼者帝。
甫敢先余也加即日起兵,却为夺位交兵于平阳,鏖战半月不止。
青州之主霍思城义闻北帝宫中不平事,发兵十万,击席贼于广平,解平城之困,洗女以玉玺筹之。
福帝四年三月十七,甫敢先和余也加的大军在听闻霍思城已经入主平城的消息后立刻休战,两人结为联盟,带领剩余的十几万兵马准备前往平城驱逐霍思城。
然而大军开拔没到十天,就彻底停摆。
盖因一件事:淮南贸易城停了在行军路上一直供给他们的盐。
淮南贸易城成立八年,淮南贸易城就给北朝供了八年的盐,全是物美价廉的上品雪花盐。
而司雍两州享受南方供盐的时间还要往前推个五六年。
在南方大量极其便宜又质量极好的雪花盐的冲击下,整个北朝早就没有人自己制盐了,北朝各地刺史手里掌握的制盐人士也早就放归了,人不是死了就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而司州雍州两州,从官府到百姓到军队,更是早就完全靠南方来的雪花盐过日子了。
他们没有想过哪一天南方如果不肯继续供盐给他们了该怎么办,毕竟一直是江南的人求着他们买盐,自己巴巴地送上门来,要多少送多少。
南方人的盐这么多,要是他们不买了,他们肯定要亏死,他们怎么舍得嘛,怎么可能舍得嘛,怎么可能嘛……
他们真的舍得。
至少对司州雍州两地舍得。
对余也加甫敢先两人的军队也舍得。
不去打平城当皇帝,他们都不会死。
但是断了盐,他们的军队和百姓立刻就能反!
福帝四年四月初十,余也加甫敢先向平城霍思城递上降书,归还虎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