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风云
说到公主和亲,白璧成不知该说什么。
自到黔州之后,他一心与朝事斩断联系,奉行不打听不关心不知道,自我流放于政事军事之外。但即便如此,羟邦闹到玉州城下,甚至闹到要公主和亲之事,他亦有耳闻。
他离开玉州之后,虽然白衣甲散乱各州,但留在玉州的驻训、布防、补给尽皆成熟,接手的张俊以亦是懂兵善战之人,他只消在白璧成的框架内逐年翻新修补,就能保住羟邦六十年不敢进犯松潘关。
可如今才六年,就弄到要公主和亲的地步?
听风十里说了这么多,白璧成逐渐感觉到蹊跷。派去玉州的沈深春,当年任台州都护,曾与白璧成齐名,两人一南一北,一个擅水战一个擅骑兵。羟邦虽然来势汹汹,但是将沈深春直调通州,让他以短击长抗击羟邦,很不如将二十万大军拨给张俊以,叫他戴罪立功。
即便如此,听风十里的意思,沈深春在通州并没到不可支持的地步,决战沙场要等时机,再给他些时间,未必不能痛击千丹,然而皇帝如此仓促议和,甚至答应送公主和亲,究竟是为什么?
白璧成略略沉吟,问:“和亲选的哪位公主?”
“七公主。”
“七公主是被废的秦妃所出,她的外公,也就是秦妃的父亲是……”
“秦茂楠。二十年前,秦茂楠作乱黔、平、台三州,自立为顺天王。皇帝当年还是康王,被先帝派去平叛,谁知未动一兵一卒,不仅说降了秦茂楠,还娶了他的女儿秦粉青,也就是后来的秦妃。”
经他一说,白璧成全部想起来了,皇帝能登帝位,全靠招降秦茂楠的功劳。之后秦粉青受宠封妃,秦家也曾风光无限,但好景不长,皇帝登基后不久,秦茂楠被举发私造兵器意图谋反,满门抄斩不说,连秦妃也被废幽囚。
“没想到秦妃的女儿还能长大成人。”白璧成感叹。
“长大成人又如何,好事轮不着,送去羟邦和亲首先想到她,总之满朝文武不会有人帮着说话,”风十里道,“原本这事也就如此了,谁能想到,没等皇帝下明诏,七公主竟然跑了。”
“跑了?”白璧成真实吃惊,“什么时候的事?”
“算算是六月初的事,皇帝虽然震怒,却不肯公之于众,只得另选了九公主和亲羟邦,派了谢拂衣送嫁,并有旨意,等千丹退出玉州后,由谢拂衣接任玉州都督!”
白璧成暗自盘算,他回京看病,也是六月初离开的,当时只听说羟邦议和,并不知七公主逃婚,想来朝廷捂得严实。
“宫禁森严,七公主不过是个废妃之女,如何能跑出来?”
“皇帝要给七公主抬身份,将她过继给宸贵妃,以贵妃之女和亲,显得朝廷重视。将要颁下明旨时,贵妃指派自己的贴身宫女给七公主送首饰,结果七公主打晕了她,换上她的服饰,在守殿侍卫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那她如何出的宫呢?”
“这事说来恰巧。宸贵妃原本让宫女送过首饰后,再去夏国公府上送东西,那宫女先领了出宫腰牌,七公主打晕了她,自然是拿腰牌出的宫。”
白璧成听了一叹,道:“公主这一逃,只怕她宫里人都要被治罪。”
“侯爷有所不知,秦妃被废后,带着年幼的七公主被贬凛涛殿,几年后秦妃病逝,宸贵妃把持后宫,不许有人照料公主,由着她在冷宫长大,身边就只有一个老宫人。”风十里道,“七公主逃走之后,他们搜了凛涛殿,才发现老宫人已经病死了。”
自小在冷宫长大的公主,身边只有一个老宫人……
白璧成粗略想想,就已经暗皱眉头,他知道宸贵妃专宠后宫,但对废妃的女儿如此狠辣,却也少见。
“这些秘事,你都是怎么知道的?”他又问风十里。
“松潘关早已传遍了,是张将军的旧部闹开的,”风十里愤然道,“张俊以拼死救了谢拂衣逃出乱军,竟被他倒参一本,说张将军玩忽职守,以至于失了玉州!张将军百口莫辩,被收回将军印,连贬数级,罚去平州任府军游击!侯爷,朝廷昏聩至此,哪里还有出路!”
“你冒罪逃出,是因为厌恶谢拂衣?”
“不只厌恶,甚至是痛恨。谢拂衣遣将用兵一窍不通,为人好大喜功,对上谄媚讨好,对下颐指气使,既不得军心亦不得民心,玉州百姓因为他吃够苦头,为何皇帝还要再派他来?”
风十里声悲气急,白璧成却无以安慰,特别是讲到皇帝,白璧成仿佛又看见那个冒着白光的人影,他无悲无喜,语调冷淡地说着——封你作清平侯,每年回京看望朕。
“我虽有清平侯的爵位,实则是个闲人,”白璧成自嘲道,“你的疑问,恐怕我解答不了。”
风十里默然一时,道:“侯爷的苦处,小的自然明白。但千丹得了公主和钱财退出玉州,只不过是一时之计,等羟邦没钱花了,他自会挥师再来。小的身微力薄,改变不了什么,但也不愿眼睁睁瞧着百姓受苦,宁可逃了出来。”
白璧成点点头:“邱意浓昨日所说之事,你也都听见了,我中了乌蔓之毒,如今也是过一日算一日。江山社稷,百姓疾苦,这些离我太遥远了,你若跟着我觉得憋屈,等回到黔州,就去找傅柳罢,但自此之后,你我也是陌路之人,要从未相见才好。”
“小的不去找傅将军,小的跟着侯爷。”风十里坚定道,“小的逃到黔州,并没有指望能遇见侯爷,既是遇见了,就没有离开的道理。”
“那你的抱负呢?你那一身的本领呢?都放下了?”
“将军能放下,标下就能放下!”风十里脱口道,“将军若要拿起来,标下也跟着拿起就是!”
他仰起的脸映在烛光之下,流露一派赤诚之色,白璧成心有触动,仿佛回到了松潘关的中军大帐,帐里灯烛通亮,帐外悲风呜咽,他的眼神也仿佛被彼时的场景点亮了,然而窗外忽然传来几时蝉鸣,不合适宜地破坏了气氛。
这里是温润炎热的黔州,这里不是四野旷达的玉州。
他瞬间冷了眼神,无所谓地说:“你愿意跟着我,那就跟着吧,若是觉得不合适,随时都可以离开。”
“侯爷……”
风十里还要再说,忽听着外头一片嘈杂声,像是有许多进了院子,紧接着传来车轩的声音:“哟,陆大人这是忙完公务了?”
“车管家,”陆长留爽悦地说,“侯爷可在屋里?”
“侯爷已经休息了,陆大人也累了一天了,要么明天再来罢?”
听到这里,白璧成低低吩咐:“去叫陆长留进来。”
风十里领命去传话,不一会儿,陆长留便一步跨了进来。
“见过侯爷!下官来得晚了,打扰了侯爷。”
“不打扰,”白璧成微笑道,“许小约的事处理妥了?”
“许小约已然收监,”陆长留道,“他五岁就被卖到象姑院子,因为面容清秀,是按着头牌捧的,等到了十一岁上要送出去伺候了,许小约不肯,因此找何猫子要了一副药,涂在身上皮肤溃烂,象姑院子以为他要死了,就把他扔了出去。”
“原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