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念头在含山脑海里飘来飘去,让她觉得十分不真实,从小到大,她只敢求个温饱,什么也不敢要,就连夏日的冰冬日的炭都不可求,更不要说要个人了。
车下,搁罢脚凳的来欢等了半日不见含山出来,不由扬声道:“姑娘,您可下来罢?”
含山恍然一惊,撩起帘子递了拜帖道:“刚下了雨地上精湿,我不下去了,你把侯爷的拜帖送上,就说侯爷得了桃源楼的大厨,明日酉时,恭候郡主来侯府尝尝新茶点。”
本来送帖子就是来欢的事,达官显贵的管家长随彼此熟识,传话传帖子十分便宜,来欢并不知白璧成为何叫含山跑这一趟,此时爽快接了帖子便往王府大门跑去。
“姑娘这是想通了?”楚行舟笑道,“这天下只有姑娘不想要的,没有姑娘不敢要的。”
“这话之前没人同我讲过,”含山认真道,“我一直觉得,这天下只有我不敢要的,没有我能要着的。”
楚行舟点头叹道:“小的嘴笨,多话并不知该怎样讲,只希望早日聚集思木盒子,能请出师父来,他自然有话转告姑娘。”
他俩说着话,来欢已送罢帖子回来了,他麻利着搁好脚凳,跃上车辕道:“姑娘,郡主回话会叫人送到侯府,咱们这就可以走了。”
“好,去空离琴室。”含山道,“去请虞温琴师。”
含山去了之后,白璧成起身套了件雾青袍子,走到窗下瞧瞧盆景。
铁骨铮铮的松柏,被困在方寸之地,被凹出令人欣赏的姿势来,看着精致漂亮,只怕早已死了心死了根,譬如是株死树了。
白璧成居高临下,目光冰冷地看着。他住进侯府之后,着实没办法打发漫长岁月,便找来这些盆景。有几年他用盆景了悟人生,比如放弃了自在生长的广阔天地,也能呈现另一种精彩。
这道理曾是他的支撑与安慰,然而不知为什么,从妙景山庄回来之后,他越看这些盆景越别扭,他也终于发现,之前自我麻醉的道理都是歪理。
谁会放弃自在生长而甘愿屈从之姿呢?
改变在麻木的壳上啄开一条裂缝,裂缝便不可阻挡地扩张开来,这改变是从妙景山庄再见傅柳开始的吗?不,还要早,是从邱意浓道破他中毒的真相开始的?不,也许还要早,是从含山闯进他的马车开始的。
想到含山,白璧成冰冷的目光变得柔和了。
他并不能确定她的真实身份,虽然他捉住了一丝端倪。他也不知道含山在想什么,但他希望含山能够明白,只要他愿意,哪怕她真的只是游医呢?
但如果她不愿意,就算他是清平侯又怎么样?
落寞代替柔和占据了白璧成的眼眸,他叹了一声,拈起小耙子想给盆景松土,却又失去了兴趣。就在这时候,车轩在外头唤道:“侯爷,小的回来了。”
“进来。”
白璧成将小耙子“当”地丢在瓷盆里,转身走回榻边坐好。
“哎哟我的爷,小的出去这半日,他们也不知道给您送杯茶!”车轩看着空空如也的榻几道,“就算猴崽子粗心,那么含山呢?大姑娘怎么也不管事了?”
“我叫她出去办事了,”白璧成淡漠道,“你可打听出什么了?”
“小的急急忙忙赶回来,正是打听出要紧消息!”车轩笑道,“那个赢起果然就是舒泽安,他不只在吉祥赌坊玩,各个赌坊他都去,欠了一屁股的债,因为总有人去王府要债,才被裕王哄了出来!”
白璧成微微颔首,却又问:“他欠了那么多债不还,债主就由得他去吗?”
“哪能由得他去?但他是个光棍,没房子没地没家眷,逮到了不过是打一顿,听说他十根手指头只剩下八根,还债被剁去两根!可那又如何?这人还是照样欠债照样赌。”
这样油盐不进的人说好办也好办,只需银子给够就是。白璧成略略思忖,道:“你设法把他约出来,咱们见一见。”
“见他何须约出来?”车轩笑道,“随时去吉祥赌坊都能找到他!侯爷要同他清静说话,只管在楼上开个雅间就是。”
一听能见到舒泽安,白璧成也不耽搁,起身道:“去叫他们备车,再到账房支一百两银子来。”
“侯爷,这可是陆司狱的案子,为何又要我们出钱?”车轩替着肉痛,“咱们侯府只靠清溜溜的俸禄,不过是府里人少花销少,这才能够支撑,但也顶不住一把把地往外送钱啊。”
白璧成走到内室换衣裳,听他如此絮叨,却道:“你不提我倒忘了长留,叫马车从州府门口过一过,带上长留同去吉祥赌坊。啊,是了,不要用四驾金辕车,太招摇,随便套一辆车就是。”
车轩知道他想做的事,自己是劝不住的,只得委屈着应了一声,转身出去筹备。
侯府马车到州府时,陆长留还没找到胡家的发卖名册,一听要去赌坊,他便放下手头事,兴兴头头跟着白璧成到了春风街。
这条街是黔州府最繁华热闹的地方,顶级的生意和最好的铺子都云集于此,这其中就有吉祥赌坊。
和别的赌坊不同,吉祥最爱张扬,一座三层高楼,门脸堂皇轩敞。刚从马车下来,车轩便指着赌坊的牌匾道:“侯爷您瞧,这块匾是书法散仙黄芮以的墨宝。”
陆长留听了不由吃惊:“黄芮以字是好的,但脾气太坏,吉祥能请动他也不容易。”
“陆司狱只知其一,并不知黄芮以最讨厌做君子,他写匾就两条规矩,第一肯给钱,第二凭高兴,别说赌坊了,青楼他也题过!”
车轩说得十分起劲,引得白璧成望一望他,道:“侯府外的市井闲事,你知道得还挺多。”
车轩脸上的笑立即冻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然而白璧成已经举步踏上了赌坊门前的红毡。陆长留同情地拍拍车轩,也跟着白璧成走了进去。
吉祥赌坊外头漂亮,里面更加富丽,且厅堂不设赌具不见赌客,进去便有衣着整洁的伙计迎上来,堆着笑招呼道:“几位贵客,今日可约了什么局?”
“约局?”陆长留不懂,“此是何意?”
伙计一瞧他们是新客人,立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把他们引到一面刷红漆洒金粉的花墙前,墙上分楼层钉着许多小木牌,题着各类赌局的名称。
白璧成驻足望去,见小木牌上写着二三十种赌局名字,叫人看得云里雾里。他随手指了指,问:“这归海局是什么?”
“就是外头赌档的鱼虾蟹。”车轩小声解释。
“那这个点梅局呢?”
“这个是推牌九。”
“逐鹿局又是何意?”
“这个更简单了,就是比大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