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包袱
巷子里行人多起来,说话不再方便,侯府马车等在巷口,白璧成带着楚行舟漫步向外走去。
“我们离开黔州后,郑自在和赤棠怎么办?”白璧成忽然问,“他们也算是秦家的人,难道就丢在牢中不管了?”
“鱼有水道,鸟有飞路,他们自有法子应对。”楚行舟并不在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侯爷是百战沙场的将军,如何不明白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
一将功成万骨枯。
白璧成笑了笑,他不想同楚行舟讨论这些,他认为楚行舟不会明白,一将功成为的是守土卫民,而不只是显贵荣华。
他们走出巷子,只见车轩站在四驾金辕之前,满脸写着担心。等见到白璧成,他连忙跑过来:“侯爷您可算出来了!可把小的急死了!来桃钻进去瞧热闹,出来说郑自在诬告侯府私藏公主!还说含山就是公主,这都是哪来的事!含山怎么可能是公主?”
“为什么不可能?”楚行舟冷冷地插话。
“公主可是金枝玉叶,总要比嘉南郡主更出众才是!可含山那小妮子……”
车轩说到这愣了愣,想起含山姿容之美,也是在嘉南之上。他打了个冷颤,垮下脸问:“侯爷,含山不会真是公主吧!”
白璧成不作解释,自己猫身钻进车里,吩咐先回侯府。等到了侯府,风十里早已等在府前,白璧成却向车轩道:“你去十景堂的西厢,把含山的包袱收拾了送过来,别的都罢了,有三样东西不能丢,一根金钗,一本画着历法图案的册子,还有一件青丝男袍。”
他说一件,车轩便点一点头,说完了三件,车轩领了命便往府里跑。楚行舟在边上看着,却问:“侯爷没什么要带的吗?”
“我这人来去无牵挂,”白璧成道,“至于路费盘缠,你们应该准备好了。”
楚行舟咧了咧嘴:“跟着秦家军做事,别的不敢说,花钱却不必担心。”
白璧成不愿与他多谈,便揭起窗帘来瞧瞧外面,这一瞧正看见齐远山从侯府走出来。他并不知齐远山恨自己入骨,只怕反出黔州之后,朝廷不会放过齐远山,要走就得带着齐远山。
他于是下车去,冲着齐远山招招手。齐远山立即欢天喜地跑来:“外头说哥哥在公堂断案,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人看,我也想去瞧呢,不料哥哥竟回来了。”
“天都快黑透了,哪里还有公堂断案?”白璧成笑容温和,“我正要去裕王府,你上车去,也带你走动走动。”
白璧成被攀咬私藏公主,消息早已传开,齐远山听说之后飞奔到学馆找金少元,无奈金少元也看热闹去了,倒少了个人商量。齐远山只得回到侯府,却是又紧张又兴奋,只盼着白璧成能坐实罪名,他没头苍蝇似的不知该往哪里去,坐不住又走出来看看,不料正遇见白璧成回来。
“白贼果然命大,”齐远山心下咯噔,“私藏公主这么大的罪名,他居然能全身而退,如今好好地回来了!”
然而白璧成待他依旧温柔,还说要同去裕王府。除开年下团拜,白璧成从不叩拜王府,今天要去,肯定是因为主含山的缘故。齐远山越想越恨,认定白璧成非但无罪,搞不好还有功劳!
他心里恨毒了白璧成狡诈,面上却乖顺听话,撩袍子便上了马车。
齐远山刚坐定,车轩也送了包袱过来。白璧成检视了三件事物都在,便向车轩耳语道:“我去一趟裕王府,你带着来欢来登几个到西门找傅柳,与他们在一处。”
车轩一惊:“侯爷!”
“你若想保住我的性命,就笑得高兴点。”白璧成幽幽道。
车轩心里又是一惊,然而他没什么出众,唯独忠心可表,听了这话更是凹出欢喜模样来:“侯爷放心,小的自会安排。”
白璧成点了点头,他有心将府中做事的都给些银子放出去,又怕太过惊动,只得狠了狠心想:“鱼有水道,鸟有飞路,余下的并非卖身奴仆,天黑了也该出府去。但愿他们机灵些,晓得侯府出事了,就莫再回来。”
交代完车轩,风十里早已替下了车夫,白璧成回到车上,齐远山问道:“哥哥可有要我帮忙的事?”
“一点小事,让车轩去办就行了。”白璧成笑道。
“哥哥若有要紧事,只管差遣我去办,”齐远山正色道,“如今我也长大了,很该替哥哥分忧。”
外头天色又暗了几分,天空沉淀作更深的墨蓝色,白璧成旋亮了琉璃灯,灯火中看着齐远山更像他父亲了。他心里涌起惆怅,不由点头道:“你的确长大了,也该跟在我身边,出去历练历练。”
出去历练?他要去哪里?
齐远山心下生疑,便含笑探问:“哥哥打算离开黔州?”
“不,我是说以后。”白璧成笑笑,“你只管把书念好,以后的事再说罢。”
齐远山略有失望,也只得附和两句。楚行舟靠坐在车辕上,听着车厢里兄弟俩的对话,暗想白璧成立时便要反出黔州,却能沉静至此,对至亲兄弟也不露半分口风。
正如师尊所说,白璧成是世所难见的帅才,把他收入秦家麾下,花多少心血都值得。
裕王日常起居的熙暖堂点上了灯火,灿亮犹如白昼,偌大的厅堂只坐着裕王和含山,灯光充盈了各个角落,却又显得空荡荡的。
“你适才走上公堂时,我仿佛看见你的母亲,”裕王略有所感,“我第一次见她就是在黔州,当时圣上还是康王,我奉旨接应他们回京。那天看热闹的人可比今天多得多,老百姓把黔州官道堵得水泄不通,都是来送你母亲的。”
“他们都认得我娘亲?”含山有些好奇。
“不,秦妃是黔州人,送她入京,好比黔州嫁女儿。”裕王感叹,“就连圣上也对黔州另眼相看,他继位后诸王封地,特意叫我来到黔、平两州。”
“他不是另眼相看,他是不放心。”含山道,“就像他不放心秦家,不放心我外公,也不放心我母亲。”
裕王的脸色变了变。
“你不该这样想,你身体里流着皇家血液,在你出宫之前,圣上已将你记在宸贵妃名下,所以,你和秦家没关系了,你是尊贵的贵妃之女。”
含山觉得有趣,忍不住笑了笑。裕王看见了,脸色更加难看。
“我知道你不喜欢宸贵妃,甚至恨她夺走了属于你母亲的一切。但秦家的事已成定局,现下对你最有利的,就是认下宸贵妃这个母亲!”
“我认她做母亲,她就会认我做女儿吗?”含山道,“若不是要个公主和亲羟邦,他们都不会想起我。”
“你这孩子!我可都是为你好!”裕王皱紧眉头,“你私逃出宫,圣上龙颜大怒,若不是宸贵妃和本王为你求情,只怕早已派出镇南卫,将你锁拿入京了!”
他说到求情,倒叫含山想到一事。秦妃逝去后,裕王并非不知含山独居凛涛殿,却从未为她求过情,而这次求情,也是因为“和宸妃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