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山撇了撇嘴,想说比起齐远山,车轩的确不算差。她怀疑齐远山只是猜测,并没有确实的证据,但齐远山跟着到了这里,如果不作提醒,含山又不放心。
她措辞一番道:“我起初以为乌蔓藤是下在饮食中的,后来才明白是放在熏香里,你仔细想想,府里什么人能接触熏香?”
谁知白璧成并没有往齐远山身上想,而是问:“你是如何想到熏香的?”
“是邱意浓提醒的。”含山老老实实回答。
讲到邱意浓,白璧成不由皱眉:“你这四位师兄,并没有我们想得那样单纯。”
他于是将楚行舟设计五人案一事说了,含山听得嘡目,半晌才道:“难怪我想去衙门,楚行舟非但没拦我,反要陪我同去。”
“你不去,他也会设法带你去的,”白璧成叹道,“这本就是他们商量好的。”
含山找到四大弟子时,心里十分高兴,就好比是找到了家人,此时失望道:“我当他们是母家亲人,他们却如此待我。”
“师出要有名,他们想把你当作秦家复仇的大旗。只要你同他们一条心,晓天星非但不会苛待,还要把你捧得高高的。”
“我若不同他们一条心呢?总之我不想造反。”
含山说出这话,本在白璧成意料之中,但他并不理解。
“你母家满门抄斩,娘亲凄惨死去,皇帝待你也不好,如今有机会能报仇雪恨,你为何不愿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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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问到为何不反,含山约略犹豫,却反问道:“我若没有替秦家报仇的心,是不是算得冷血无情之人。”
“如果你锦衣玉食,在宫中乐不思蜀,不想报仇或许能说你无情,但你这十多年也过得艰难,却为何了无恨意?”
含山没有仔细想过,但她长到这么大,有过恐惧凄惶,有过黯然神伤,也有过委屈忧愁,但唯独没有恨意。
“恨他们有什么用呢?”她说,“也不能改变什么。”
她摸了摸被上的花纹,却道:“我在宫里最怕雷雨夜,凛涛殿空无一人,却又像藏着许多人,蓝姑死后,我总觉得她也没有走。外头的闪电照进来,我要赶紧闭上眼睛,生怕看见满满一屋子的人!有一次我太害怕了,就跑出大殿,可外头的松林更可怕,它们呜呜咽咽的,不知里面有多少游魂……,可每次我以为要死在凛涛殿,但我都活了下来,说出来也许你不信,我没工夫恨别人,我的力气要用来活着。”
白璧成想,蓝姑死时她只有十岁,一个十岁的孩子,独自住在阴森的冷宫里……。他不能想象她如何长大,但他能理解含山所说的,仇恨毫无用处,活着才是唯一的出路。
“以后不会了,”他握住她的手说,“以后我会陪着你。”
“一直陪着我吗?”含山有些不放心,“等到了神秀镇,见到冷师伯,你也会留下来?”
“是啊。”
“那么,如果他们造反呢?你给他们当将军吗?”
这话问到了白璧成的忧心之处,他的笑容有些僵。
“侯爷,你也受皇帝逼迫,甚至还被下了毒,你为何不反呢?”含山问道,“雪夜盟遍布十三州,又有傅柳这一众骁勇旧部,你为何能耐住六年?难道真因为没有钱?”
白璧成在妙景山庄时,曾问傅柳可否准备好钱财,这话叫含山听进去了。白璧成笑一笑,却问:“雪夜盟遍布十三州,皇帝明明知道,却从不曾剿灭,可知这是为何?”
含山摇了摇头。
“今日的雪夜盟,亦是当年的白衣甲,是抗击羟邦的有功之军!若是各州府大开杀戒,将数万人屠戮殆尽,面对尸山血海,谁还肯替朝廷卖命征战?”白璧成若有所思道,“皇帝待我虽不好,但他能顾及军民,也算心怀慈悲。此外,你一个孤身弱女,从京城到黔州尚算顺利,可见世道清平,百姓安居,我总不能为了自己的委屈……”
他说到这里,叹了一声。而这一声叹息里,唯有含山能够明白,是的,他们是被辜负了,可总不能为一己之私打扰天下清平。
“可是你卸甲之后,千丹作乱松潘关,甚至攻陷了玉州,边关百姓可是在水深火热之中。”含山提醒道。
“张俊以将军能够守住玉州松潘,问题出在谢拂衣,”白璧成沉吟道,“我想,为乱朝纲的只是夏国公一党,他们仗着有宸贵妃撑腰,实在是手伸得太长。”
“这可怎么办呢?”含山忧愁,“你并不想反,冷师伯却一心想反,你们会不会吵起来?”
白璧成伸手摸摸她的头发:“我们若是吵起来,你会站在哪一边?”
“我当然帮着你,我也不想造反。”含山道,“就算杀进京去逼皇帝退位,总要再选一人做皇帝,可是想想我娘亲,她喜欢的和逼死她的皆是一人,可见做了皇帝,人就会变的。”
“这话倒通透。”白璧成微笑,“是这个道理。”
“若是冷师伯做皇帝也还罢了,若是推你做皇帝,那就更不好了。”含山伏在白璧成胸口,悠悠道,“皇帝有六宫粉黛三千佳丽,我且不许你三妻四妾,搞上这么多人可怎么行?”
白璧成听着好笑:“原来你担心这个?那尽可以放心,她们谁也压不过你去。”
“若有那一天,我就背着包袱走啦,离你远远的。”含山坐直身子,“就像芸凉那样,纵使你百般求我,我也不会回心转意的。”
“我可不许你走,”白璧成将她揽入怀中,笑道,“你已经是这世上最有钱的小娘子,我也不必像紫仲俊,还要去找有钱人家入赘。”
“好哇,原来你待我好,全是为了秦家的宝藏!”
含山明知不是的,偏要睁大眼睛假装吃惊,白璧成倒被她吓住了,正要努力解释,含山却攀了他脖子道:“既是图我的钱,不如我来做女皇帝,封你做皇后如何?”
白璧成听了,却往她面前凑一凑:“我看你这眼睛里并没有我,倒写着六宫粉黛四个字。”
含山绷不住一笑,眼前却是一暗,白璧成已然吹熄了灯,说是要睡觉了。
这晚上睡得迷迷蒙蒙,等到清早醒来,含山半晌不知身在何处,好容易想起已经逃出黔州,生活莫名其妙翻到了下一页。
她无奈感叹,见白璧成仍在熟睡,便悄悄下床洗了脸,想了又想拿出夕神之书,搁在窗台上面向晨光,双手合十拜了又拜。上回求书翻到一只蝉,含山起初认定是噤若寒蝉,乃不祥之兆,然而此时想想,仿佛又是金蝉脱壳,主她能逃出黔州。
无论如何,昨日已去,来日可追。含山拜了三拜,嘀咕道:“求夕神显灵,指点我一个去处。到了平州,找到了冷师伯,是好还是不好?”
想罢了,她翻开画册,找到对应日子那一格,用手指头抿紧了,又在心里求拜一番,这才慢慢挪开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