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狱的牢房阴暗,只有一线光芒从极高的窗缝泄下来,平平地铺在一块稻草上,纹丝不动。
傅柳第三百二十次发出抱怨:“你说你收留那小崽子干什么?”
白璧成靠在墙角不吭声,他昨晚又咳了一整夜,太阳升起时才止住,这时候脸色苍白,脑袋里轰轰乱响,根本没力气同傅柳争论往事。
“在玉州!我就说过别收留那小子!我是不是说过!”傅柳生气,“我跟你讲~,他娘亲不对劲!哪有人会在你立功领赏时一头撞死?她若是想死,为什么看见齐渭江的尸体不死?她是带着恨的!死了也把恨传给小崽子!”
“可他只有七岁。”白璧成无奈道。
“秦妃娘娘过世时,含山殿下只有四岁!”傅柳伸出四根手指,“那又怎么样?耽误她长大了要报仇雪恨吗!”
说到含山,白璧成涌动了一丝温情:“她没有想报仇,她只是不想嫁去羟邦。”
傅柳被这句话堵住,正在想如何反驳白璧成时,却听见牢门哗啦啦地响动。他止住话头,喃喃道:“陆长留这小子,又折腾什么好东西给你送进来?”
然而哗哗的锁声过后,牢门安静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有人弯腰走进来。他穿着黑色滚金边兜帽大氅,整个人遮得密密实实,看上去很是神秘。
“你是谁?”傅柳警觉地问,抢上一步挡在白璧成身前。
那人将兜帽拉下,露出一张俊雅的面孔,冲着白璧成笑一笑:“白侯,咱们又见面了。”
“三殿下?”傅柳皱眉,“你来干什么?来看侯爷有没有死吗?还是来送他上路?我可跟你说,要杀白侯,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他说着跨步伸拳,摆出要打架的样子。白璧成却在他腿肚子上轻轻一踢,嗔道:“见到三殿下不行礼,是什么规矩?”
傅柳不防备没站住,向前冲了一步,回头不理解地看向白璧成。白璧成挣扎着起身,冲着言洵行了礼,道:“见过三殿下,殿下在黔州公堂和裕王府的回护之恩,在此谢过了。”
“白侯免礼,”言洵笑道,“我已叫他们退开百步之外,此时可以方便说话。”
“黔州公堂?裕王府?回护?”傅柳听不懂,“怎么个事?”
“公堂上也就罢了,当晚在裕王府,三殿下先是提醒王府将用钟声报警,继而阻止嘉南郡主通报陶子贡,让咱们能顺利逃出黔州城。”
言洵微微一笑:“钟声报警一事便罢了,阻止通报陶子贡一事,你是如何得知的?是了!嘉南必然来看过你了!”
胭脂红疹
说到嘉南,白璧成不由苦笑了一下。嘉南的确来过,但不是来看他的,而是将白璧成骂得狗血淋头,她若不是个女子,傅柳就要动手了。
“说到嘉南郡主,她是不是这里有毛病?”傅柳指了指脑袋,“口口声声说白侯辜负了她,可是白侯何曾应允她什么?”
他说着看向白璧成:“你答应要娶她了?”
白璧成懒得理会,言洵却微笑道:“傅将军慎言,嘉南贵为郡主,你不能如此贬损于她。”
“有什么区别呢?”傅柳摊手,“总之都是要死的。”
“如果有机会不死呢?”言洵笑问。
空气微妙地沉默了一下,傅柳再度看向白璧成,白璧成却低下头。
“三殿下是送机会来的?”傅柳摆出笑脸,“裕王以意图谋反和私藏公主参劾白侯,又治我擅离职守胁从谋反之罪,这些罪名都够白侯和我杀头三次了,还能有什么翻盘的机会?”
“既然都要杀头三次了,那不如试一试,说不定一把翻盘,非但不用杀头,还有大好前途呢!”言洵出言诱惑,“白侯,你看这机会如何?”
“三殿下去了一趟吉祥赌坊,学到了精髓。”白璧成道。
言洵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吉祥赌坊有点意思,那个芥子局更有意思,拿着五千两银子入局,睡着了叫银子被人赢走!我瞧着就有趣,想看看进局的是什么傻人,没想到遇见了侯爷!”
他说着摇摇头,看向白璧成的目光也变得幽远:“白侯可是极聪明的人啊。”
“进局的人都以为自己是托,结果赌掉了命。所以人不能太聪明,傻一点能保平安。”白璧成道,“三殿下带来什么机会?白某愿闻其详。”
“这或许是你的机会,却是令我痛心之事。”言洵叹道,“我哥哥死了,被人毒死的,在麟趾宫。”
“麟趾宫?东宫?”傅柳大惊,“太子被……”
白璧成向他腿上一碰,傅柳立即闭上了嘴,只是睁大眼睛望着言洵。
“什么时候的事?”白璧成问。
“哥哥向来五更起身,前往文翰堂读书,今天早上也该如此,但值早的太监进寝殿去,却见哥哥滚落在床下,身边的地毯上有一大滩黑血。”言洵道,“当值太监立时就慌了,又冲上去救人又去叫太医,结果人没救回来,还把寝殿弄得一塌糊涂。”
白璧成略略沉吟:“太医院来人了吗?”
“来的是院判袁兮风。”言洵道,“他来时太子已经没了,但太子周身没有外伤,因此袁院判说是中毒。”
袁兮风,含山的师父。白璧成有了好奇,很想见见这位有“十六针”绝技的袁太医。
“周身无外伤,也有可能是急病,为何袁院判咬定是中毒?”白璧成略有不解。
“这……,”言洵道,“个中细节我没有细问,我得到哥哥出事的消息,赶忙入宫陪伴母后,之后又被父皇叫去御书房,没能探问细节。”
白璧成点了点头,却问:“麟趾宫当值的太监是谁?”
“他叫卜瓶。”言洵道,“如果白侯答应破这案子,我就能请旨将你放出去。出去之后,大理寺寺正陆长留会配合你,见什么人,问什么事,只管吩咐他去办,若有阻拦,便到恬斋来找我。”
除太子外,当朝皇子均无封号,也未封地出京。有成年皇子出宫别居,皇帝便赐一字,另以“斋”为府第别称。言洵得到的是“恬”字。
此举虽有违祖制,但沿用至今也没有朝臣提出异议,根本是为了维护宸贵妃的儿子言涔。宸贵妃有夺嫡之心,怎么肯把儿子送到封地去,只想他日夜在皇帝面前冒头,把感情养深。否则就算废掉了太子言灏,皇后也会力推言洵为太子,到时候言洵既是长又是嫡,怎么能轮到言涔?
此事心照不宣,朝野人人有数,但碍于夏国公权势滔天,加之言灏仍是太子,因此没人敢说什么,才有了“皇子住斋房”的奇景。
言洵见白璧成沉吟不语,不由追问道:“白侯,你可愿接这个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