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炷香工夫,洪刚停在一处不起眼的民居前,左右瞧瞧无人,这才三长两短叩了叩门。很快,门咿呀开了,楚行舟探出半张脸来,见是洪刚,立即开门让他进来。
“您可算是出来了!”关上门的楚行舟欢声道,“事情顺利吗?”
“顺利极了!邱意浓给的灯下昏果然好用!”
洪刚说着走进屋里,一边扒拉身上的袍子一边说:“可恶的阉人皮子,老夫竟穿了它十多年,早知道秦粉青留下的九莲珠在袁兮风手里,我也不必苦熬这些年!”
楚行舟捧了一套衣衫进来:“起初又何必让含山带九莲珠去平州?您该亲自拿了出来!”
“那时候老皇帝在位,他恨秦家入骨,含山又是秦家后人,用她的名义就能一呼百应,咱们开了宝藏便能拿下黔、平两府!现在老皇帝一命呜呼,新帝和白璧成穿一条裤子,含山这个不争气的也同白璧成裹在一处,指望他们怎么可能?不如拿着九莲珠走人罢!”
他说着穿妥了衣衫,又问:“出城的路安排好了吗?”
“都安排妥啦!出城的马车就等在巷口!”楚行舟道,“我一路跟着含山回京,接您的吩咐没惊动她,顺道也安排了接应,您只管出京南下,到了平州打开宝藏,便可立地称王!”
“好!”洪刚得意,正了正头上软巾道,“走吧!”
他俩一前一后走到门口,拔了门闩打开大门,猛一抬头,却见白璧成负手站在门口,正冲着他俩微笑。
洪刚脑袋里嗡嗡一片乱响,他身后的楚行舟已然叫了起来:“白璧成!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全靠洪大爹带路啊!”白璧成笑一笑,“咱们别站在门口,人来人往的看见多不好,进里面说罢。”
洪刚心里突突乱跳,满脑袋稀昏得理不出白璧成为何在这,楚行舟却不买账,转腕拔出一把尖刀来,握在手里低斥道:“白璧成,我可不管你是什么霜什么玉的,要拦老子的路,就问问老子的尖刀准不准!”
“唉!楚师傅不要冲动!”白璧成不急不忙,“你杀了我也出不了这条巷子,我总不至于那么傻,独自一人跑到你这来!”
“你!”楚行舟闻言大惊,“你带了官兵来捉我们!”
“不是官兵,是一些兄弟。”白璧成坦然道,“但我这些兄弟要变成官兵,那也是一句话的事。楚师傅,咱们现在还有谈话的余地,劝你稍安毋躁,请我进去说罢。”
楚行舟还不服气,洪刚却回过味来,一把将他扯住了,沉声道:“侯爷想进来坐坐,那就请罢。”
他让开大门,白璧成也不多话,举步跨进小院,这里头再平常不过,青砖铺就的小院高低不平,走不上十步便进屋了,屋里放一张四方桌几把条凳,除此便是沿墙摆放的杂物。
白璧成抓起散落一桌的太监服色,向洪刚亮一亮道:“洪大爹,啊,不,我应该称呼您什么呢?秦家军师晓天星,或者,冷师伯?”
“你怎么知道……”楚行舟大惊失色,“你……”
“楚师傅放心,我替你做个证,此事不是你们露出了马脚,而是军师自己露出了马脚。”
他说着看向洪刚:“军师大人,您还不承认吗?”
“既然侯爷洞悉幽微,我也就不藏着了,没错,我就是秦家军师冷三秋,别号晓天星。”化名洪刚的冷三秋道,“但老夫有一事不明,究竟哪里露出马脚,叫侯爷看出了端倪?”
“就是卜瓶毒死太子的乌蔓藤啊!袁兮风说乌蔓藤只有秦家军师才有,所以是你给卜瓶的,是不是?”
“侯爷可不能乱说,我是晓天星我承认,但我没想毒害太子!”
“你的确不想毒害太子,你让卜瓶杀掉的是另外一个人,只是他把毒药用在太子身上了!太子被毒害之后,你怕卜瓶供出真相,因此去找宸贵妃,用她私联羟邦一事要挟,逼她想办法处理掉卜瓶!宸贵妃不能拒绝你,但她也不想与太子案沾边,因此送了个人情给我,让我不再追寻毒药。”
冷三秋哼了一声,半晌道:“你接着说。”
“那时我没见到含山,比起真相我更希望拿到解药活下去,所以我答应了宸贵妃,准备把太子案终结在卜瓶身上,再设法逃出京城去找含山。”
“那怎么没有出京?你改主意了?”
“不是我改主意了,是你没给我们机会。”白璧成叹道,“含山跟我说,先帝居然找到了紫仲俊的住处,此事我无法理解,紫仲俊是我在南谯结识的,傅柳都不认得他,皇帝如何能精准找到他?思前想后,我觉得消失在黔州的楚师傅十分可疑,楚行舟,是不是你向镇南卫举发紫仲俊私藏公主的?”
楚行舟看了冷三秋一眼,没有答话。
“含山回京后去找了顾淮卓,他的夫人卢氏立即进宫禀告皇后,你这个宫人院执事在各宫施恩,当然不会放过藻华宫。之后,你立即指示楚行舟举发,你要让含山回宫里来,那样九莲珠才能在你的掌控范围!”
冷三秋发出冷笑:“侯爷,先别编后面的故事,你先说清楚,为什么卜瓶的毒药是我给的。”
“卜瓶因长相清秀受昭容嫉恨,被送进宫人院受罚,想来洪大爹留了他一条小命,因此他愿意听您指派吧。”白璧成道,“太子出事当晚,你要他毒死的,是在太医院当值的袁兮风。”
“我为什么要杀他!”冷三秋咕哝了一声。
“我在袁宅遇见含山,也听到了一件往事,原来去黔州找冷三秋并不是秦妃娘娘的遗命,而是你替含山计划的出逃之路!含山逃婚出宫匆忙慌张,没来得及弄清楚找到冷三秋是谁的想法,但她再回京城举目无亲,必然要去找袁兮风,你怕袁兮风说出遗命的真相引含山怀疑,影响你得到九莲珠,因此想要杀掉袁兮风!”
说到这里,白璧成心有戚戚,叹道:“冷军师,秦妃娘娘并没有让含山去平州找你,也没打算让你为秦家报仇起事,这些都是你杜撰出来的,是你想把含山送到平州,想借她的名义掀起天下大乱,是这样吗?”
“我想掀起天下大乱?难道这天下还不乱吗!”冷三秋索性不装了,“夏国公权势炎天,却通敌叛国!四望族利益勾连,每日上演朋党大战!皇帝更加可笑!他从始至终就是个靠女人的东西!他有什么资格坐这天下?我只消用一根小指头,就能打倒他!”
他说着树起小指,冷冷看着白璧成:“白侯!霜玉将军!白璧成!你为朝廷卖命,朝廷却压你的兵权,软禁你的兄嫂,甚至给你下毒要你的性命!就这样你居然甘心忍受,你好像皇帝的一条狗啊!”
“我不是为皇帝忍受,”白璧成泰然道,“我为天下百姓,为国泰民安。”
冷三秋仿佛听到一个笑话,哈哈大笑起来:“国泰民安?松潘关一隅尚且不安,又何来国泰民安?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与谋,老夫也不愿再与你拉扯,没错,我怕袁兮风这老家伙多嘴,因此给了卜瓶乌蔓藤,让他设法进太医院把毒涂在袁兮风的茶碗上,这很简单,对吗?”
“但是被卜瓶办砸了。”
“秦老王爷说过,不能相信阉人!可我没听他的话,还是相信了一个阉人。”冷三秋冷淡道,“所以我没能杀了袁兮风,但太子之死与我无关,我没有伤害他们,难道不是吗?”
“那么含山呢?你也没有伤害含山吗?”
提到含山,冷三秋略略尴尬,但他很快说:“这丫头在冷宫十多年,若不是我时常设法眷顾,她早就死啦!我虽然有许多事瞒着她,却绝没有伤害她!”
“秦妃娘娘过世时,含山只有几岁,你分明就在宫里,分明可以将她带出凛涛殿,但你却任由她独自在冷宫长大,究竟是为什么?”白璧成蹙眉道,“就是因为你还没找到九莲珠!”
冷三秋怔了怔,没有回答。
“秦妃与先帝一见钟情,秦家军为此受了招安,此事对你的打击很大,你说服秦老王爷将财宝收在宝库中,又自告奋勇留在平州守一条后路,其实想随时利用宝藏起事,实现称霸天下的梦想!可惜秦老王爷防着你,他留下的宝库不能随意打开,为了找到打开宝库密钥,你偷偷回了京城。”
这番话让冷三秋勾起连绵十数年的回忆,他自嘲着笑笑:“邱意浓禀报含山有侯爷庇护之后,老夫左右为难,既想为秦家军纳一员猛将,又怕侯爷太过聪慧成了掣肘。如今看来,我应该早做干涉,不让含山同你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