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工作人员上前在他身上抹出类似鞭伤的红痕,萧子昱咬破嘴里的血浆,直接开始下一场,在镜头外给袁珩搭戏。
卫峭的唇角有鲜血缓缓流下,但他不甚在意,蔺不为的怒火恰好暴露了他的痛脚,他呼出一口气,声音因为疼痛发着抖:“错不在你。”
持鞭的袁珩一怔,视线落在萧子昱苍白的侧脸上。那人的衣服已经湿透了,显出清瘦的轮廓来,双腿冻得麻木使不上力,身子软绵绵滑落在水中,然而一身白衣愈发清冷,宛如被人遗弃在水中的泥菩萨。
就算这样,对方依旧是温和而包容的。就像之前在东宫中的每一个日夜。
他自觉失态,伸手抹了把脸,冲导演组方向打了个手势:“抱歉,走神了。”
打板声清脆响起,袁珩重新进入状态。蔺不为嘴角弯起一抹邪性的笑,像是在打量一只不自量力的虫子:“那又怎么样?你尚且不能自救,还妄想来渡我?”
“我不能自救,你却能。”卫峭不闪不避,直视着他愈发黑沉的眼睛,眼神中饱含着万千情绪,“你要放任那心魔将你吞噬吗?”
识海中翻腾起尖锐的疼痛,像是对卫峭的话起了反应。蔺不为死死按住跳动的额角,眼底终于出现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彻底失去了耐心,长鞭灌注法力,将卫峭抽昏了过去。
明明之前没对过戏,袁珩却像是对他的身量体型了如指掌般,鞭势擦着萧子昱的身体轮廓扬落,只打在衣袍上,撕下片片白布。
萧子昱再次拼尽全力往水中倒去。他才是真正的无实物表演,那鞭子压根没抽到身上,他比被鞭打还要痛苦。几次下来浑身彻底湿透,水痕顺着脸颊汇聚在标致的下巴尖,他没有上妆,却比上妆之后还要灵动。
“好!过!”
唐林盯着一小方显示器,拍得浑身舒畅,甚至感觉萧子昱完美复刻出了他想要表达的情绪。那些恐惧和畏缩不是作伪,悲悯和包容更像是与生俱来,他一瞬间纠结不已,简直不舍得把这些正脸镜头删掉。
算上远景镜头的补拍,这场戏不知不觉拍了一个上午,喊“过”之后罗力带着一堆工作人员冲上去把人解救下来。
袁珩将道具丢开,握了太久,手指都有些僵硬变形了。他不是没在戏里抽过人鞭子,也从来没出过什么事故,只是这次紧张过了头。
他顺着原路慢慢走出去透气,剧组的嘈杂被甩在身后,周遭只有水滴落进湖中的咚咚声。
日头晒人,袁珩看见自己身上的锦绣玄衣滴水未沾,才恍然意识到方才听到的不是水声,是心跳在沉闷作响。
萧子昱对他说:错不在你。
萧子昱被人放下来后几乎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
两只手腕都被镣铐磨破了, 又沾了水,木木胀胀地发疼。身上的保鲜膜早在一次次跌倒中纠缠成一团,失去了防水的作用, 池水渗透进毛孔, 四肢百骸被寒气裹挟。
水深及腰, 他根本迈不动步子,任由工作人员搀着,踉踉跄跄走到岸边。
“萧哥,你真没学过表演吗?”罗力用毛巾给他擦掉脸上的血浆和污水,“刚才那一场差点给我看呆了……那可怜劲儿的, 要我是蔺不为肯定下不去手抽。”
萧子昱苍白着一张脸摇摇头:“卫峭不可怜。”
“先前同魔尊交手, 医仙是有能力逃脱的,没理由跑到半路又被人捉了回来。”
罗力张大了嘴巴:“你是说他自投罗网?他图啥啊?”
“医者仁心, ”萧子昱垂下眸子,湿漉漉的睫毛上挂着水滴, “况且,蔺不为的‘恶’是源自他经历过的苦难, 若心魔解除, 尚有回旋的余地。”
罗力没读过剧本, 似懂非懂点点头。转身看见袁珩从山洞外走回来, 忙给自家艺人制造和老板沟通的机会, “袁老师, 萧哥说卫峭是自愿被蔺不为捉住的,您觉得呢?”
袁珩像是没听清他说的话, 视线凝在萧子昱红肿破皮的手腕上:“医疗组过来上药。”
队里的随行医生拎着医药箱赶来检查伤口, 袁珩才去回答上一个问题:“明明有逃跑的机会还要回来送死,是愚蠢。”
萧子闻声昱抬眸, 清泠泠的目光隔着纷杂人群同袁珩对视,似恼怒也似诘问。
罗力以为他不高兴了,急忙小声道:“一千个人里有一千个卫峭,这次应该是袁总理解岔了,我支持你。”
好在萧子昱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思跟人争辩,把注意力收回到自己的伤口上,顿时疼得敛起了眉毛。
他们在这鸟不拉屎的深山荒野里,保姆车开不上来,连个烘干的吹风机都没有,保暖成了一大难题。
回到帐篷里,也只是有了个避风的地方,萧子昱把湿衣服脱掉,将自己擦干。罗力不放心想进来帮忙,被他赶了出去。
“萧哥,咱俩都是男人,有什么好害羞的。”罗力一个男大学生操着男妈妈的心,“手脚冻麻了一定要用药油搓暖,不然以后会习惯性冻伤。”
萧子昱没吭声,山洞里太湿冷了,出来后竟然觉得周遭暖风和煦。他拉开行李包,翻出一件洗净的黑色羊毛衫,还是他拍雨景戏那天穿的袁珩的,后来一直忘了还。
萧子昱厚衣服没几件,光着身子先把羊毛衫套上。力竭之后巨大的疲惫感袭来,他钻进睡袋里,感觉身子冷得像冰块,把两条腿绞在一起才勉强留住些热乎气。
他这边暂时收工,导演和摄影组还有镜头要补拍。虽然正式演员没上场,但唐林对山洞这场戏十分满意,放工间隙特地去找附近老乡要了药酒和二两绿豆烧,装在小瓷瓶里拎上来。
回来之后就看到罗力一个大傻个子在帐篷外面晃悠,便扯着粗嗓子喝道:“在外面愣着干什么,怎么不进去帮忙?”
罗力委屈死了:“萧哥不让我进。”
“不行,冻淤的地方一定要搓开,留下后遗症可不是闹着玩的。”唐林将药酒和绿豆烧塞进罗力手里,还赶着去拍下一场,“这绿豆烧是老乡们自己酿的,后劲大,一口下去就能暖热身子。”
罗力正纠结着,一道微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给我吧。”
他回头,如蒙大赦:“袁总。”
袁珩把他手里的东西接过来,他下午还有一场打戏要拍,没卸妆,没拆头发,只脱了了玄衣外袍,露出暗红色内衬。尽管如此,还是让人感到压迫。
罗力气势不足地说道:“萧哥说不让进……”
袁珩看他一眼,直接撩开门帘钻了进去。
徒留罗力讷讷地给自己找补:“好吧,是不让我进,没说不让袁先生进。”
袁珩一进帐篷,就看到平整并排的两个睡袋,其中一个微微鼓起,能看出里面人的姿势十分拧巴。他走到睡袋尾部停下,拍了拍脚底的位置:“起来,先搓药酒。”
萧子昱讨厌没有分寸感的老板,但又不能直接赶人出去:“放在那里吧,我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