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昱的声音带着颤,“你可知这画上的人是谁?”
“这是王君像,”华真说道,“画像和王君手札的真迹都保管在别处,住持每年会找人重摹一幅,挂在这里供人祭拜。”
“为何要祭王君?”萧子昱喃喃。
“千百年前,此地乃是梁赵两国边界,战事不断,每逢战后,王君便会带人布施,添衣添米,还找宫中大夫来给百姓瞧病,”华真恭敬地朝画像拜了拜,“末法时代,百姓不求神佛,只拜王君。”
萧子昱怔住,他以为自己的死悄无声息,没想到行了一点善事,却被人惦念百年。
他伸手抚过面前字句,拓本残缺不全,只能窥见一隅真相,眸中仿佛火光闪动,将他带离那个朝代,不清不楚送来了这里。
萧子昱情不自禁道:“王君的身后世,你可了解?”
没想到华真竟摇了摇头:“王君殒没时尚且年轻,此后大梁变革三年,对内修朝政,对外收失地,手法之严酷震惊后世,但也为大梁的百年绵延奠定了根基。”
华真拨动着手中佛珠,暗叹一句阿弥陀佛,才继续道:“新皇登基后对前事讳莫如深,不许人再谈论。”
大梁变革竟是在他死后开始的,萧子昱只觉得胸腔内血液奔涌,发出轰鸣,让人几乎有些眩晕。他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那新皇是袁……”
“是八皇子,袁允和。”华真说道。
萧子昱猝然张大了眼睛,允和分明是袁烨的表字,当年登基的新皇竟不是袁珩!
从青云寺出来, 萧子昱仍有些魂不守舍的。
寺庙的门槛格外高,他忘记抬脚,险些被绊倒在地。
华真扶了他一把:“施主小心。”
萧子昱站稳身子, 又同他确认道:“你们住持, 当真不在?”
华真如实道:“师父行迹不定, 如果不是他主动回来,我们平日也很难见到他。”
萧子昱点点头,目光发散:“不用送了。”
华真见他恍惚,还是嘱咐道:“世上难免有面容相似之人,还请施主不要过度忧思挂怀。”
不是的, 萧子昱在心中反驳, 不只是面容相似,那画像上的王君分明就是千百年前的他自己。
上山时有多兴奋忐忑, 下山时就有多落魄失魂,他一步一步踩下阶梯, 背影挺拔不曾失态,心中却早就溃不成军。
他本想在青云寺寻到些线索, 如果能见到老住持, 说不定还能探一探前尘旧事。他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准备, 最坏也不过没有消息, 这么多年过去, 想求的也不过是当年真相。
没想到事实还是给了他当头一棒, 华真对那段历史了解得不多,大概框架都是从老住持只言片语中听来的, 但结果已经足够令人震惊。
袁珩最终没有登基成帝。
萧子昱心乱如麻, 想不通其中关窍。一个疙瘩尚未解开,更多的谜团冒了出来。
既然袁珩没有称帝的野心, 他为何要在深宫中隐忍二十多年,为何要急着开疆拓土,在自己根基尚且不稳的时候去攻打蜀国。
萧子昱轻轻摇头,袁珩的野心他比谁都清楚,如果只是想找老皇帝报仇,大可在宫变时除之后快,根本没必要把人软禁,逼他写下立储诏书,让自己的太子之位显得合情合理。
直到他入主东宫,袁珩的想法都没变过,熬死老皇帝,他便可以名正言顺称王,连身后话柄都处理得干干净净。
是什么改变了他的想法?
袁珩如果没登基,又去了哪里?
萧子昱不敢细想,将注意力放在脚下石阶上,半小时的路程硬是走了一个钟。回首望向山去,寺庙的轮廓隐匿不见了,就像经年埋没的一段旧事,本就不该被外人打扰。
日头高悬,明晃晃晒着柏油路,远看路面上竟像是覆着一层水膜。萧子昱感觉脸上发烫,口唇发干,额头到鼻尖蒙了一层细汗,心底却泛起阵阵凉意。
回到蓝海,会所的当值保安吓了一跳:“脸色怎么这么红?是不是中暑了?”
萧子昱摇摇头表示没事,没说自己被骇到丢了魂,先是差点被绊倒,下山后又不知何去何从,浑浑噩噩走了一个多小时才想起打车。
电梯门开,袁珩和袁烨恰好从里面出来,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他。
袁烨大呼小叫:“嫂子,你去哪儿了?午饭都没吃。”
袁珩则直接上前,伸出两指探向萧子昱耳后,感受到灼烫的温度。他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萧子昱胡思乱想了一路,回到蓝海时都莫名生出几分胆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袁珩,结果真见到这个人时,竟有了几分没来由的安心,“我出去办了点事。”
好在袁珩没逼问他做了什么,只是道:“没打车?”
“我迷了路。”萧子昱老实道。
“迷路都不知道看电话。”袁珩说。
萧子昱拿出手机,这才看到一长串的未接来电,有袁珩的也有袁烨的,他进山前将手机调了静音,下山后心中又堵满千丝万绪,竟忘了这一茬。
“发生什么事了吗?”他找补道。
“我爸的情况不太好,昨天凌晨昏迷了一次,”袁烨皱眉,“来叫上我哥,准备去医院看看。”
偏瘫患者昏迷不小事,萧子昱顾不上休整自己,“一起去吧。”
家里的司机老赵已经等在停车场了,袁珩从后备箱拿出两瓶苏打水,拧开瓶盖递给他:“喝水。”
萧子昱觉出干渴来,喉咙里火辣辣地烧,他接过水瓶小口抿着,像是幼猫在舐奶。
袁烨从前排瞥到后视镜,感慨道:“嫂子,你喝水好文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