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允静默良久,忽然用指尖勾起了姜瑜落下的长发,替她别回耳后,动作轻缓,不带一丝多馀的情愫,温和低叹:「要你安好。」
心如落雨惊池,涟漪骤起,圈圈难消。
姜瑜的手缓缓按住心口,眼眸微闔,半晌才又睁开,眼底却染上几分挣扎,张口欲言,迟疑了良久才断续道:「苏清允,你……你是不是……」
「是。」苏清允垂下眸,带着像是妥协后的疲倦低声打断了她的话,「一直都是。」
——你是不是喜欢我。
又是一直。
姜瑜捂着发闷的心口,低下头轻轻地喘了口气,逼自己压下那彷彿本能的不安,最终却挡不住情绪的翻涌,忽然笑出声。
「苏清允……」她笑着低喃,「我真的很没出息。」
苏清允摇摇头,却不敢碰她半分,轻声道:「我要的是你安好,其他的事我心里明白,不必非要你说出口。」
姜瑜抬眸,看着苏清允的的眸子一愣,旋即又闭上眼笑了下:「苏清允,我和你赌,你一定会失望的。」
「我不会。」苏清允眸光温柔,却藏几分挣扎,思忖半晌又道,「只是有时会想,是我贪得无厌,私心深重,该怕你失望的人,应该是我。」
闻言,姜瑜不置可否地别开眼睛,似有几分猜测,沉了沉思绪又道:「你是不是,从前也这样对过谁?」
「只有你。」
苏清允一点犹豫没有,只是摇头,姜瑜定定地回望他,像是想从他眼底看出那么些许的动摇,可最终仍是徒劳无功。沉默一瞬后,她轻轻笑道:「好,我不在乎。」
话音落下,苏清允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她坐着,虽几次想碰她的手,却又几度放弃,直到姜瑜眼眸动了动,伸出苍白的指尖一点点轻握住苏清允的手。
「这样……还可以,不会又昏过去。」她深吸了一口气,抬眸朝苏清允道,「你是不是猜到了?」
苏清允点头,将视线从交叠的那双手收回,问道:「我能帮你吗?」
「帮我?也行,你离我远一点,不要和我说话,也不要对我好。」看着苏清允忽然轻颤的眼睫,姜瑜淡然一笑,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但我不要你帮,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说只有你治不好我。」
苏清允神情一愣,不确定道:「……疯病?」
姜瑜轻轻「嗯」了一声,语调微闷。苏清允垂眸,有些复杂地笑了:「明白了。可你见兰夫人那时,又是怎么回事?若不想说,也可以摇头,我便不再问。」
话音落下良久,姜瑜都没有说话,苏清允也极有耐心地等着。
最终,姜瑜朝他的方向靠近了些,语调低哑:「她和我娘,生得有一些像。」她微顿了顿,又道:「你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小时候的事吗?」
苏清允轻点头,心却隐隐作痛。
姜瑜的目光很淡,闭上眼叹了一口气,朝他勾出了一个很无力的笑容。
「我娘在我八岁时就死了,虽说是被人所害,但说到底,她最该恨人应该是姜程璟。」姜瑜垂着眼,缓声道,「自我出生后,他对我娘那张脸的在意也淡了,便再娶林莞,宠妾灭妻。可我娘到死的那刻,都依然爱他。」
「其实我的存在,只是我娘爱一个人的凭证罢了。她平时虽也对我好,但只要一犯病,就会像疯了一样,伤害自己不成便拿刀对着我,六亲不认,每日每夜活在血腥和疼痛之中,事后再抱着我哭,说只有这样,她才能让自己清醒,不彻底失去控制。」
「苏清允,你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吗?」姜瑜抬眸看着苏清允,「在我娘心里,爱一个人就该为他付出一切,成全他的所有。所以,她的手划烂了,每一次血都溅了我满身,只是为了控制住自己不找姜程璟,不问一句为什么不爱了,也不去把他移情别恋的那个女人杀了,将他打断手脚永远留在身边。」
「甚至到最后,放乾了自己的血,不够,又来放我的,只为了救他一条命。为了救一个从来没爱过自己的男人。」姜瑜的声音渐渐低下来,语句中的偏执却显而易见,轻轻眨眼又道,「其实我娘就是个疯子,我知道,但她没有错,错的人是姜程璟。我甚至问她,为什么要忍住,为什么不乾脆一疯到底,将那些对不起自己的人都屠乾净?若换作是我,绝不会手软。」
姜瑜静默一瞬,脸色苍白若纸,像是想起了什么可笑的事,低笑出声:「可是她说,她是真的爱他。」
笑声愈长,苏清允的脸色愈难看,伸手碰了碰她的侧脸,眸光满是心疼。
「姜瑜,别说了。」
可姜瑜只是笑着摇头,轻握住那隻脸侧的手,颤抖着收得死紧,像是要将它融入骨血,再也离不开半分。
「苏清允。」她哑声唤他的名,所有的冷静像是通过那双交握的手尽数卸下,唯馀满眼疲惫,「对我来说,把一个人放在心上真的很疼,疼得发疯。」
姜瑜望着眼前沉默的人,心中并没有太大的起伏,耳边除了两人浅浅的呼吸,只剩下烛火劈啪。
「可姜瑜这个人,又偏执得要命,有些想就这么疼着。」她语气微滞,几分希冀,「你明白吗?」
苏清允良久无言。
半晌,姜瑜垂下眼,静静放开了那隻手,无力地一笑:「我吓到你了。」
藏在褥子下的手忽然被重新握住,姜瑜神情一愣,抬眸对上了苏清允的视线,明明那么温柔,底下藏着的情绪却无比疼痛。苏清允很轻地摇头,给了她一个很温和的笑:「没有吓到,我都明白。」
姜瑜顿了顿,轻声道:「可我知道,我和我娘一样,都是疯子。你都不怕我伤害你?」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苏清允不答反问。
「……」姜瑜沉默片刻,很小力地动了动手指,「你受伤,我会想杀人;每次你自作主张,我也会想给你几刀。」
苏清允一愣,不由失笑,声线清冷却温柔:「可是你没有。」
听见他笑,姜瑜忿忿抬眸,可望着那张令人生不起气的脸,只是坦然道:「因为我不想那么在乎你。」
苏清允敛起笑意,身子微微前倾,寻着她的目光定定问道:「所以,你是害怕吗?若永远不在乎任何人,便永远不可能步上你娘的后尘。那日你选择划伤手臂,也是在警告自己,不能……」他停滞半晌,斟酌了措辞,「不能在意我,想用这样的方式清醒,对吗?」
姜瑜没说话,只是沉默着,苏清允则叹了口气,彷彿又想起当日,血色刺痛着双眼,疼的却是心口,无以復加。
「姜瑜。」苏清允望着她,眸光清柔,「你可以在意我,可以要我只看你一个人,可以对我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只要能做到,我都会答应你,所以不用害怕。」
这是我欠你的。
耳边低语温柔,似暖风轻拂过脸,可苏清允愈是好声好气,万般纵容,姜瑜这么瞧他,心口却愈觉得沉闷,好像他正透过自己,看见另一个人的影子。
凌兰虽好,到底不如红凌,四季常艷,难以忘怀。
姜瑜早在东海畔便知道自己病入膏肓,即便是影子,她也和血脉相连的那人一样,只会竭力说服自己,她并不在意这些,只要他眼里装的是自己,那就够了。
进而将骨子里悄然生根的疯魔决然掐去。
可要是有一日,苏清允后悔了。
姜瑜闭上眼,无声将那隻手握得更紧。
她寧愿不去想这样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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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苏清允:进来。
白凝风:(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