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咱们街道发放票券,月月都在巷子口敲喇叭集合,十次有八次都缺个你!我就纳闷了,你天天都去哪儿鬼混呢,跟你那些兄弟混,迟早哪天让你跌个跟头吃大亏。”
梁远洲劈头盖脸就挨了一顿骂,摸摸鼻子,“卢婶,我这不是过来了吗?就是专门来领这个月的粮票。”
姜湘捂嘴偷笑,躲在他身后,视线悄悄瞄了过去。
只见被梁远洲喊作卢婶的那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梳着齐肩短发,国字脸,横着一双粗眉气势汹汹的,给人印象挺彪悍的,但不会让人觉得讨厌。
卢婶子还在骂,一边骂一边打开抽屉,拿出两沓夹着木夹子的花花绿绿票券。
梁远洲对这些东西眼熟得很,在黑市天天和票券打交道,一眼就认出了有些什么票。
他估摸着这两沓夹起来的票券,应该就是他和姜湘的。
当着梁远洲的面,卢婶子迅速清点了一遍票券,确认无误,啪的一声用力拍到梁远洲桌前。
“拿好了!眼下都快到月底了,抓紧时间去粮店副食品店把该用的粮票肉票都用上,别让过期了。”
梁远洲拿了自己该领的粮票,没忘记把姜湘的那份儿也要过来,“卢婶,你把另一沓票券也给我呗,那是姜湘的粮票。”
姜湘躲在他背后重重点头,没错,千万不能忘记领她的粮票。
卢婶子顿住,瞥了梁远洲一眼,“差点忘了问你这件事,那姜湘同志我还没见过呢,她是你什么人啊,一个新迁进来的户口,粮食关系怎么莫名其妙落你那了?”
“她是我对象——”话还没说完,梁远洲的后腰就被某人狠狠掐了一把。
掐得有多狠,姜湘便恨得有多牙痒痒。
不等她急忙跳出来解释澄清,下一秒,就听卢婶子皱起了眉说道:“你这找的什么对象?这些天国棉三厂过来好几拨人,话里话外都是打听姜湘的,问她家在哪儿,父母辈儿都是干什么的,甚至打听到咱们街道办这儿来了。”
“就今天上午,有一个厂区的什么主任,专门找了认识的熟人,去隔壁办公室调她户籍档案了呢。”
听到这句,姜湘全身上下的血都凉了。
她在国棉厂拼命想要藏住的成分问题,这么快就要暴露出去了。今晚她回去厂里,只怕消息已经传遍国棉厂上上下下。
人人都知道厂花姜湘是个民族资本家后代。
她才上手干了半个多月的临时工工作,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呢。
姜湘眨了眨眼,眼眶一瞬间变得潮湿,手指不自觉抓紧梁远洲后背的衣裳,咬着唇让自己不要哭出声。
梁远洲微微一顿,扭头看她一眼。
到这个时候,卢婶子才注意到梁远洲背后还有一个人,也是梁远洲身形高大,才能把后头瘦瘦小小的姜湘堵得严严实实。
“你就是姜湘同志?”
“是。”姜湘站出来,眼圈微微红。
看清楚她的模样,卢婶子目光惊艳。
巴掌大的小脸,露出来的皮肤又白又细,五官标致,一双微微红的眸子更是顾盼生辉,平添了几份楚楚可怜的气质。
然而惊艳过后,卢婶子明显啧了一声,小声嘀咕道:“难怪国棉厂那么多人过来打听呢,这资本家的女儿长得就是不赖……”
对此,姜湘没敢说什么,低下了头。
梁远洲却是听不下去,当即把她拉到身后,走上前,望向卢婶子的目光带着一丝凉意。
“卢婶,她是我对象,有我在一天,我就能护她一天。别人怎么说我管不着,至少你没有资格这么说她。”
见他这般,卢婶子一时反应不过来,嘴里卡了卡壳,“你护着她干嘛?梁远洲,你平时混归混,别跟她这种成分的扯一块,婶子是为你好!”
“为我好就该跟我站一头。”梁远洲冷声。
“卢婶,你是街道办的,人缘好,街坊邻居都跟你熟,你的态度倾向就代表了大家的态度。看在当年我顺手救了你们家狗蛋,没让他被人贩子抱走的份上,你别在外头说姜湘坏话,我就谢谢你了!”
说完这番毫不客气的话,梁远洲伸手,直接拿了桌上的另一沓票券,“这是湘湘的粮票,我拿走了。”
“哎,等等。”卢婶子拦住他,脸色有些不自在。
梁远洲突然提起了旧事,让她颇为羞愧。这事也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当年卢婶子家的狗蛋,刚刚过了两岁,生得虎头虎脑,白白胖胖,和年画中的胖娃娃没两样,全家上下疼宠得紧,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谁知过年的时候在街上逛集市,夫妻两顾着挑山货,一个错眼没看住,边上的狗蛋就在人群堆里消失了。
吓得卢婶子和她当家的又哭又喊,满大街找狗蛋。
那时梁远洲远在另一条街上,和几个兄弟在角落搞买卖,眼眸一抬,就看见一张眼熟的小脸。
虎头虎脑的小狗蛋不哭不闹,被一个生脸孔老太太抱着,急匆匆从他身边走过。
梁远洲硬生生气笑了,拐孩子拐到他面前,他不立个功都不行。
于是和兄弟们一块上前,把人贩子当场逮住,狗蛋儿抱回来,亲自送到卢婶子手里,夫妻两对着他又哭又谢,差点给他跪下。
从此,卢婶子就记下了这个恩。
这些年她看着梁远洲不学好,四处混,有心教育他回到正路上,甚至想法子托关系给他介绍了一个电厂的正式工工作,奈何梁远洲压根不要,也不愿意让人管到自己头上去。
次数多了,卢婶子也就不管他了,任由他摆烂,就是见了他总要骂两句,恨铁不成钢。
“都怪我这张破嘴不把门,梁远洲,你别跟婶子计较,行不?”卢婶子别扭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