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直担心的其实还是另外一件事情,道:“姐姐,你不会出家吧?”
苏眉数着念珠的手停了下来,看了李彦直一眼,这个弟弟,心性品质都是极好的,但皮囊却只有七八岁,有些事情,她想过,但如今已不敢想了,叹了一口气,道:“弟弟,我不会出家的,就这么带发修行,为在阴间的爹爹祈祷,也为你祈福。只要这个家不嫌弃我,我就会永远在这里呆着。”说着便回过头去,面向菩萨,不再言语。
李彦直也叹了一口气,有些话,他想说,可现在还不是时候,可要等到什么时候呢?看看自己的身体,他忽然觉得老天有些作弄人。很多人相遇了,可是时机不对,相遇不如不遇!他在门口呆立了好久,见苏眉始终没回头,便转身走了。
就在他快踏出门槛时,苏眉忽道:“弟弟!”李彦直猛地回头,期待着,又有些不安,但苏眉要说的话,却与他期待与不安完全无关:“弟弟,这次去给我爹爹送行,我……我遇到了一个人。”
李彦直问:“谁?”
苏眉沉默了半晌,却道:“算了,也没什么,反正以前也没见过面……大家都忘了吧。彼此干净。”
这几句话当真有些没头没尾,但李彦直见气氛不对,便没细问。
这一年里,李彦直虽忙得焦头烂额,又因苏眉的事而心情有些沉郁,但李家的事业却很顺利,铁具厂上了轨道,商路也保持得很好,他们家的产品不但出口,还部分转了内销,进口香料,在泉州、苏杭和南直隶开始分店的事也提上了日程表。
李彦直的生意越做越顺,徐阶的仕途也出现了重要转机,渐渐得到了上头的认可——在任何时代,官僚系统都需要一些会干实事的人的,而他在延平期间的政绩又着实显著,其中最重要的几项,如捕矿盗、破淫祀、兴社学,却大多与李彦直有关。
这一年朝廷下旨,迁徐阶为黄州府同知,延平父老设酒于道旁相送,诸生追送至建宁而别,李彦直与徐阶独厚,竟有心直送到黄州去,徐阶知他意诚,并非谄媚,也不禁他,不想行至严陵,便得到快报,却是又改升为浙江提学佥事。李彦直就在道旁置酒为贺。
徐阶笑道:“我做官不为名利,乃是要办点实事,以遂平生之志!官做得越大,事情就越难,人不免越累,有什么可恭喜的!”顿了顿道:“倒是你,最近学问可退步了!”
李彦直道:“我怎么觉得我进步了呢?”
“进步了的是杂学!”徐阶道:“时文的功夫,你可比中生员时大大退步了!我也知道你既忙着办学,又照顾家里的生意,地方上出了匪患还要赶去平定——可商、武二道,毕竟不是正途。你若以生员终老,就算给你赚到百万家财又怎么样?此生终究成不了人上人,遂不得心中志!”
李彦直道:“我心中之志,怕与恩师有所不同。”
徐阶哦了一声,便问:“你志向为何?”
李彦直道:“我近来办学营商,兼习练武艺,心智渐明,知万事均当落到实处,因此才务于实学。将来若有机会晋身仕途,也只求在地方上造福百姓足矣。朝堂上的斗争,非我所喜。”
徐阶微微一笑,道:“此志虽非高远,却也不俗。嘿嘿,若你能坚持下去,将来我若有机会回归京城,会助你一臂之力!不过这科举还是要考的。”
李彦直行了一礼,道:“科举学生一定会尽力,将来若有机会,亦会在地方上与恩师呼应,希望能有益于恩师。”
徐阶却将他行礼的双手压住,拉近前了,低声道:“你有生而知之之聪慧,不过毕竟年幼,朝堂之险恶,非汝此时能知。不过,若你长大以后,志向不改,心中记着就是,一些事情,有行动便可,无须明言。”
李彦直恍然,亦以同样的语气道:“恩师金言,学生铭记。”
徐阶微微一笑,却又长长一顿,然后一字字道:“还有一句话,你现在也许还不能理解,不过我希望你牢牢记住:剑,在出手之前要好好收在鞘里!锋芒露得太早,不是好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