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二番惊叹间,却闻得身后一声呼哨,那起在空中的一白一黄两道剑光已是伏落了下来,想是怕惊了店家,却是提前百丈将剑光按落。只片刻间便从远处林中行出三人来,当先的是位老道,看样已是老的不堪,只颤巍巍,如迈龟步一般,向众人身前行来,虽看他走的虽慢,但其身后的两位年轻弟却是连抢着步也是不上他。
待走得近了,即见了老道也不过四尺上下的身量。东方文宇身量长大,那道人行至其身前,却只到其腹际,愈显得他枯干瘦小,举止猥琐。再看他一脸的皱纹如千层糕似的,层层叠叠,将一张面孔压的只不辨五官,模糊不清,但双眼偶尔开合时,却见两道金光惊显,再不复一副行就将木的老者形象。且他两耳奇长,内里还长的两寸来长的细毛出来,越不似显得形象奇古,只是让人觉着有些邋遢,惹人笑。
汪剑秋见那老道行得近了,知这位长辈好脸面,当下忙抢上前恭身行礼道:“师侄汪剑秋,未知您老人家驾到,一时有失迎雅,还望师叔见罪!”说完又是倨礼恭身,众峨嵋弟见自家长辈都已如此,少不得都跟着礼拜,其中东方文宇因见过这位前辈一次,也知其性情,心下乖觉,倒是先跪下了。其余三人见他如此,虽都暗自皱眉,但也不得一同参照着哗啦啦跪了一地。
只一旁隐身中本是怒目而视那老道的张入云,此刻见了跪了一地的峨嵋门倒是有些好笑,他上一年在峨嵋金顶上,做后进装小辈,大小跪拜无数,早已领教其中的厉害。此刻再见众人又复旧观,当下却是抿着一张嘴,只叹纵是名门高弟,也有这般在矮面前装矮的行径。
那欧鹭见众人礼敬其心甚悦,当下只微一摆手道:“罢了,罢了,汪贤侄你现下已是峨嵋长老,比不得当年还年轻的后生,在小辈面前如此,却是要薄你的面了!”说话间微一摆手,就见他身后的一位少年道人手中提了一只编制精美的小花篮走了过来。再见鸥鹭道:“上月我路经天池偶采得些木棉枣,这两日分赠门下不少。现还有些,又是初次遇得贵门下众位高徒,也没什么好拿得出手的东西,且将就着算份见面礼吧!”
他话一说完,那年轻小道人已是将那竹篮交付在东方文宇的手里。汪剑秋见那枣个个足有鸡卵般大小,火红也似,只放出宝石般的光华来,足见是数百年间物,如服一粒怕不要增进十多年功力。何况这一篮下来少说也有十余粒,足够众人分配。他虽素知这位前辈好采撷天地间的灵物,又兼好脸面,但今番一出手便是如此阔绰,却也是罕有的了。当下也不及细想,却是赶忙命跪在地上的四位弟二次施礼拜领。
至后待双方相互介绍个自门人来,欧鹭见紫青双剑果不寻常,亦是止不住的点。他道行高深法眼独具,一番眼色下来,已知沈绮霞秀出群伦,加青眼。一时再侧头回望自己的弟,倒是有心暗中与之比较。
再说鸥鹭身后的两位年轻人,一位即是东方文宇的兄长东方文英,而另一名小道人却是鸥鹭近年收的关门弟董玉琛,虽是年经只与众年轻弟相仿,入门时间也与差不多少,但一身道法已是很为可观,只十八岁上即已练有飞剑,方空中一道黄色剑光便是他携剑飞行,当下众年轻弟续过年岁,除竺十八外男弟中却以他的年纪小,一时是为峨嵋弟惊讶,便是汪剑秋见了他根行不凡也是不由暗自点头,唯叶秋儿在门中辈份长惯了的,见一时还要叫面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两岁的少年道士作师叔,却是老大不是意思。
幸是这董玉琛性却与他师傅相反,虽是辈份甚高,但却一点也不拿架。且言笑随意,举止有礼,只片刻便与众人说在一处,尤其是竺十八性合宜,二人当下倒是很谈得来。
欧鹭见众门人在一旁交谈,却是领了汪剑秋行出百步,只在一方树林中说的一会话。不多时便与汪剑秋作别,回来领了门下弟上路。行时他大袖一挥,也未作势,就见其周身白光涌动,瞬即即将自己形体笼住。当下朝众人略一摆手,即卷了东方文宇起在空中,叱的一声便往西方飞去。全没先前按落飞剑,怕扰了周遭百姓的主意,幸是那小酒馆地处偏僻,众峨嵋弟又是已迎了数十步出外,一时里倒是没为店家瞧见。
那董玉琛见师傅去了,这敢动身,当下他口一张,即是一团黄光射出,众弟看的仔细,原来却是一粒剑丸,只在空中微一晃动便暴涨为三尺青锋。当下董玉琛朝得汪剑秋施了一礼,又抱拳向众弟道声:“珍重!”这身剑相合,急急地追赶其师傅去了。
一时众峨嵋弟见他与自己年纪相若即有这般大的神通,神色间不免有些艳羡,纵是性高于叶秋儿此时见了也是抿着嘴说不出话来。
汪剑秋当下见众弟脸色,不由地笑道:“枉你们平日也是江湖人人羡慕的峨嵋大弟,却是这般没见识,这董玉琛虽是已然能出入青冥,但真论修行,也比你们强不不了多少,只为其师乃当世高人,又为他量身炼了这枚剑丸,我闻鸥鹭当年一共炼有七枚玄铁剑丸,其中强的一粒自不免落入他这心爱弟的手里,其余六粒迟早也是要送人的,估计不上多时,怕是东方文英也要得一枚,到时文宇的兄长也能如此这般腾空飞行,你等该不会以为他的功力却要强过你们吧!”
不想竺十八闻言却是心急,一时抢着说道:“只不知这位欧鹭老前辈剩下的五枚却是要送于什么人呢?”
汪剑秋听了已知其心意,只笑骂道:“没长进的东西,见了人家有点好东西,便贪心想要谋取,恕不知,你前番在纤微洞得的琢雨剑就比他这剑丸强的太多。仔细算来便是你原先素配的那柄龙阳剑也要强过它一些,安心的回山潜心修炼,只不上十年功夫便该能得他这般本事。其时你剑质比他强的多,若论剑术却绝不会在他之下了!你四人根骨俱是峨嵋近百年来难得一见的人,有你这几位弟在,日后足可光戳本门门户,至今后却当自重好。至于那剑丸终是丹炉熔化金精所炼,如与飞剑相比,到底还是小道!”汪剑秋与竺十八有半师之份,所以教训起他来,言语中又与别位弟了不同。
待汪剑秋说的纤微洞时却忽地想起张入云仍在一旁隐身,当下忙上前为其解了法术。
至此时竺十八,却是抢着到东方文宇的身前,两眼望着那红枣,大有垂涎之意。只是守着长幼有序的规矩,却是只在一旁呆瞧,只有心留待汪剑秋的吩咐。
汪剑秋见他这般贪得,也是无奈,只口中道:“这木棉枣倒珍贵,我也只听说过,却没见过,此物是因地底磁精孕育而生,又与别个仙果不同,你要吃就吃,只是此间你辈份低,先奉过了众位师兄师姐再说,记得留两枚下来,好容我带回山中合炼丹药时运用,至时舍药助人,这不妄了这天地间的灵物。”
汪剑秋这话说的清楚,即是众位师兄,当也有张入云的份。只是待竺十八将木棉枣奉给他的时候,却见张入云摇头不授。竺十八以为他面薄谦逊,当下开言道:“张师兄,这枣汪师叔也说过其罕有,即是今番有缘得见,吃它一两个有何妨,何况也就是个果而已,自家兄弟不需如此客气。”
不想张入云却摇头道:“多谢竺师弟厚意,但是这鸥鹭老道,去年趁人之危打伤我义弟义妹,又夺了他二人的宝物,至今这口气都未得出,我却哪能够吃他的东西!”
一时他话说的凝重,竺十八自不好再接口,紫青双姝闻得他竟还有这般大的对头,一时为其烦恼,面上俱都是皱了眉,临到唇边的果,却是一时又放了下来。如此倒是便宜竺十八一人独吃了五六枚,至后还余了五枚,俱为汪剑秋收在囊内。那木棉枣果然罕有,当下竺十八食的多枚后,就见他两眼充神,行动间极是精神有力,却是不自觉间举拳踢腿,只觉双臂间有使不完的力道,至后却连午饭也无心吃了。
至此后又行了一日,汪剑秋与张入云止了指教,众人都是炼气之士,日前三餐顿顿不落,只为有心于汪剑秋指点张入云,同时又担心张入云功力不到,辟不得谷。只这两日间略一张入云接触,便知其一身道力不在众弟之下。当下众人再不沿路耽搁,却是一味的赶路,只两日功夫便来到了青海西北端的寒鸦谷。
汪剑秋见来的早了一日多,他知道张入云绝要入洞相救香丘不好阻拦,一时思量半日,却是避了众弟传了百字真言于他。当下只让他熟熟记在心里,直到能背至颠倒反复,熟极而流为止。不然的话,却是绝不容他进洞冒险。
张入云虽然有些不解,但见汪剑秋辞色坚决,闻言也只得照办,一时那咒语实是艰涩,自己自幼又不擅这些如绕口令般的玩意儿。但只为了救香丘,却是拼了命的记诵背颂。不想到了第二日夜里竟是能反复颠倒背熟,这至汪剑秋身前禀报。汪剑秋本是为了难一难他,却不知他近日道法精进,竟能在一日内背颂出这般高深的咒法,当下知他此行乃命中注定之事,无奈之下,只得答应明日带他入洞救人。
待第二日晨时,汪剑秋见约会时日即到,却是唤过张入云到跟前,一时在他左掌凌空划了几笔,即时就见张入云掌上一阵金光灿烂,显出一个隐字来,却是转瞬即又不见。再听汪剑秋道:“各门各派,单论隐身法术却以我峨嵋派为神妙,你不算是我峨嵋嫡传弟,我却不能传授于你,何况这法术若用于世间实是太过险恶,这也是我峨嵋近百年来不传门下弟的规矩。今只授你咒语,不传符篆也为的是你日后难以运用。我虽知你心境平和,不会用这类术法行恶事,但终是要告诫你一番。”
叶秋儿等人也知本门隐身法术高明,但向来在门中已是被例为禁术一流,即便是自己师长也多半不会,未想汪剑秋却专擅此术,此一番术法不比前日张入云就地依形掩体,而是可随意出入自在,端地是非同小可。一时众弟见汪剑秋竟会得这多门中秘术,不免心中惊叹。且汪剑秋说的如此慎重,已知自己便是上前央告要学,也是绝不得允许。
未知汪剑秋又再叮嘱道:“此行玉音与鸥鹭的功行俱都非同小可,你是初学乍练,还谈不上什么功行,虽得我替你画了符印,但至时也要小心是。到时如在红鬼出世后却救不得香丘,你却要小心提防其赤炼角生出的宝光破了你的隐身术,切记!切记!”
当下不得多时,即听汪剑秋作警,张入云闻言知有人来了,忙诵动咒语。果然只一阵金光浮动,其身影便已不见,任众门人怎生察找也是一丝觉察不出其身上的气息。当下张入云按先前汪剑秋的吩咐,浑在了众门人当中,因他是男,即与竺十八二名男弟挨得近些。
东方文宇见汪剑秋竟真的容张入云入雷音洞内救人,当下却是暗自皱了眉头。此番入雷音洞伏妖寻宝事体重大,掌门师伯行前已有过吩咐。虽说汪剑秋是一行人的脑,但他现下所为完全是与掌门人入洞寻宝的意旨相违。东文文宇本就与张入云有嫌隙,此时见还要自己相助于他,却是满心的不愿意,但又不知怎地却始终无明言相拒。
正在他犹豫不绝之际,却见汪剑秋回冲他一笑,好似自己的一番心理已为这位师伯窥破,一时自己反觉心虚,只暗道一声:“罢了!罢了!天叫我欠下他的,如此一行助他一臂之力,只当还了一年前失手伤了这小的报应吧!”一时主意打定,他倒反觉一身轻松,面色也跟着转和了一些。
汪剑秋见自己这位师侄根性到底天然,并未为少年心胜而蒙敝,知其日后也与竺十八等人是教中一流的人物,想着峨嵋这几位后进都是难能可贵的人,不由也深为自家门户得有佳弟而欢喜。
正在此时,却见空中忽然飞来四五道飞影,一时满天均是清哨声,待行的近些,果然是崆峒、武当两派人马。待来人落地时,却见黄青白三色涌动,立时便显出七位男女来,唯姚花云使的是排云驭气的功夫,不及众人迅捷,但落时却是无声无息。只其一落地,却忙上前与汪剑秋见礼。
汪剑秋见她年纪轻轻竟得这般神通也是惊讶,他虽久闻崆峒绿牡丹的艳名,但未料得年轻一辈的女弟中,竟还有功力能高地过沈绮霞的门人。当下不由望了一眼玉音师太,果见其虽仍是一副垂眉冷目的神态,但口角间也不由地露着悻悻之意。汪剑秋虽知道她心底狭窄,但此刻也不得不为其能调教出这样的佳弟而惊叹。
只是再看众门人却都面露羡慕的神态,知其为来的一行人俱都有飞天遁地本事而倾心不已。一时只心中暗笑道:众弟只知羡慕别家本事,却不知自己腰间配带的诸多仙剑,实已是惹得众位前辈连眼睛都要盯出血来了。
当下三方人马少不得一番客套,因鸥鹭是辈份长,一时少不得由他做个统领。当下即由他主事放话道:“贤侄们此来辛苦,今日情势险峻自不必说,但为世间伏妖本是我正教修行辈份所应当之事。我众人各遵掌门法旨,特意早来两个时辰至此,为的就是欲先在雷音洞显形之前,好乘那红鬼未能精神坚固时,予其重伤,也好轻松让它重归地底深穴深眠。只是此刻时辰未到,雷音洞又未显得形迹,此刻还需有一位贤侄施展法力,搬腾地穴,先为我众人开一条道路是!”说完却是笑眼分看峨嵋、崆峒三位长老。
汪剑秋知这位老前辈喜出风头,这番话虽是说出来了,却不是真有心要众人在其身前施展神通。反正此刻正主未见,也乐得自己省番手脚,他在门中本就少言寡语,此时听有鸥鹭的吩咐,却只作不语,当下其举止却与张入云当年在金燕门中的情形有些仿佛。
毒龙师太虽是有心争强,但她自忖自己并没有这般的法力,一时却是开不得口。直过了半晌闻得玉音师太垂目说道:“鸥鹭师叔法力高深有通天澈地之能,又为这次我三大门派的领,虽是我三人也为各门中长老,却如何能在师叔面前逾前专擅。且师叔功高,有您出手却强过我众人多矣,此刻时辰不早,还请师叔早些施术,不要推辞好。”
鸥鹭此时已是等了半日有人接他这话碴,无奈半日里之间众人装聋作哑,好没兴头。一时间崆峒这位例来难说话的老尼姑却是推祟自己,心上也自开心,只是尚无人于一旁附合,却没得足采头,未免意犹未尽。
汪剑秋见此无奈,少不得打点精神道:“还请师叔不要推辞,虽说此行危险,但有师叔在绝不能出甚危急。且此番前来的都是各门中出类拔萃的小辈,有师叔您大展身手,也当得为小辈们开开眼界。”一时他说到这里,已是再打熬不住,却是暗使手势给门下弟。
竺十八是个乖觉的,当下见了,忙开口说道:“就是!就是!晚辈等向在门内修行,只如井底之蛙,未见过大海之宽广。今日有师叔祖您老人家在,如何也得让侄孙开开眼界不枉此行呢!”一番终将鸥鹭说的得意不已,却是闻言哈哈一乐。
竺十八见自己说的惹得老前辈开心,却是抖手与汪剑秋。意似自己说的怎样,未令师叔您作难吧!却见汪剑秋见了他的脸色后,也使一眼色还他,好似在说:恶心是够恶心了,不过说出来的话却有些不通,待日后回至门中,却要好好读些诗书典藉,以免今后夸人也夸的不通透!
再说鸥鹭得了便宜,心满意足之下,到底此行任重,不敢耽搁,却是即刻作起法来。当下就见他一摆手,其身后的董玉琛即刻提过一柄只有一尺三寸来长,晶莹剔透的小桃木剑来。那剑这般小,好似幼童的玩具一般,若真个有小孩在旁,只怕不免当真要上前抢夺。且鸥鹭本就是生的极奇矮小,此时拿了一柄小剑在手是显得人物有些滑稽。可偏见他此该已然庄了色,只领了手中木剑,先在地上划了足有百十丈方圆的图阵后,即又提剑往八方遥拜。
一众年轻弟中除姚花影与沈绮霞略瞧出些路道来,其余都是心中疑惑一丝不解。唯三位长老见了,却是脸上俱都皱了眉头,竟有些不信的面孔。当中又以玉音知识为广博,一时虽是知鸥鹭意欲何为,但到底是仗了外力,脸下不由地一阵冷笑。
原来汪剑秋等长老之所以会皱眉,只为鸥鹭此刻施的是如同扶乩请神的小术。虽是他道行高深,所请来的必是较高一等的神人,但此法终究是几近江湖行走的末流。且此地寒鸦谷地理不同,为魔域圣地,但有鬼神也不敢行的近前。他如此这般作法,只怕是难得甚功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