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默地走入宫廷。
但过一阵,便感觉到了不对。
他听到隐约却又绵延不绝哭声。
一时有些生气,不愿再往前走了。
“这是为何?”禁军统领有些头大,他知道君泽的人脉和威力,不想对他过于无礼。
“元宏的棺木就在前边吧,”萧君泽冷冷道,“诸臣都在哭灵,我过去干什么?在他灵前问他为什么不想见我么?”
那臭元宏死都不想看到他,他难道还能给他哭灵?
他会气到一把火将那棺材烧了的。
更何况,如果没有意外,冯诞和元勰肯定也在哭灵,他去了,无论元恪准备做什么,都是在给他们添麻烦。
怎么安慰阿兄和彦和,他还没有想好。
甚至于,怎么安慰自己,他都没想好。
你怎么那么没用?
你,多活两年不行么?
命运的玩笑
皇帝大行已经过去了大半日。
先帝的遗体已经收敛完毕,换上衮服,以方巾覆面,躺在御床之上。
如今还是停灵招魂阶段,来哭的只是几位皇族宗亲。
等到明日,就会有群臣前来哭灵,等到后日,皇帝入棺,而元恪在外人口中才会被称为陛下,算是称帝。
在这之前,他只是继位。
皇帝床前,数元勰哭得最惨,双目红肿,声音嘶哑,他从小失去父亲,是兄长照顾着他长大,在诸位兄弟中,与他情谊最为深重,他刚刚回来时,以为兄长好转了,结果,居然是这种结果!
冯诞静立在一边,他倒是没哭,而是凝视着一边内侍为他准备的,用较细熟麻布制成的缌麻服,神情若有所思。
一位小黄门在他身边陪笑道:“司徒大人,您是陛下祖母的侄儿,在五服中只能排第五,穿缌麻服,规矩如此,还请您理解则个?”
在一边听到此话的元勰神情扭曲了一瞬,忍不住对元恪道:“冯司徒与陛、与先帝情深意重,怎么也要换上一身齐衰服吧?”
在皇帝的丧礼大殓之后,亲人要按与逝者的关系穿上不同的丧服,分为五种,由近至远分别为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元恪做为新帝,要穿关系最近的,用最粗的生麻做成的、不缉边的“斩衰”服。
但让冯诞穿缌麻服,便意味着他只是陛下的远亲,再过些,便要出五服了,这在元勰看来,这未免对冯诞这些年的付出,太不尊重了。
元恪眼中还有着不少血丝,闻言嘶声道:“哦,也闻王叔,此事可有名份,可有见证?”
元勰一时被怼着哑口无言,这种事怎么可能有名分,元恪都不承认了,那又有谁能来见证?
“我来见证。”
突然间,一个清洌的声音传来,众人纷纷回头,就见一名锦衣华服,黑发的明眸,五官妍丽,哪怕一脸冰冷杀意,却依然艳极、美极的少年,在十数名禁卫的簇拥下,走进了太极宫。
那种美貌,夺人心神,一时间,周围的哭声都渐渐小了下去,那是许多人连该继续哭,都忘记了。
萧君泽静静站立在大殿正中,看着跪了一地的群臣和太子,看着那御床上以方巾覆面的人,居高临下,光芒耀眼,仿佛他才是统帅北魏的那位帝王。
元恪仰头看了他一息,随即回过神来,怒而起身,冷冷道:“罪臣君泽,你身为南朝之臣,借北朝之势,窃居神器,却不思报国,反而以毒药害我父皇,可知此罪?”
萧君泽看着他,轻笑道:“哦,你这话说的,那药,不是你想用的么?”
元恪看他毫无低头之意,一时不知他有何倚仗,冷冷道:“孤自有证据!”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纯金小瓶,放于掌心:“此物可是你送予父皇?”
萧君泽神情越发冷漠:“元恪,我没兴趣和你玩这莫须有的儿戏,你要做什么,便摆明车马,看在你父亲还没冷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一些能给的,我赏你了。”
他本来是不想进来的,但听到元恪欺负叔叔和冯诞,他一时没忍住。
元宏对他有恩,更在最后的时间里做出了选择,他不想当着他的面,做出什么的不礼貌的事情来。
至少,他想等那人下葬之后。
元恪微微皱眉,这局面和他想的有些冲突,但戏已演到了这份上,他又岂会退缩:“那么,当着王族宗亲、左右丞相的面,你敢不敢承认,你就是南国之主,萧昭泽?”
“有何不敢?”萧君泽平静道,“我是君泽,也是齐武帝萧颐之孙,萧昭业之弟,临海王萧昭泽,如今已经登基三年有余,你可满意?”
他这话太过嚣张,太过理直气壮,以至于在场的诸位宗王官吏,都惊得面无人色,元勰更是急道:“君泽,你胡说什么?你想死在兄长灵前么?”
过了数息,元恪才回过神来,一时恼怒非常。
他实在不懂,为什么对方明明与他相差无几的年纪,却远比他有帝王之气,那从容霸道模样和语调,像一把烙铁,深深地烙进他灵魂里。
终于,他收拢心灵神志,声音突然提高,质问道:“那你也承认,和大司徒冯诞有勾结,对否?”
一瞬间,萧君泽沉默了。
但在场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的沉默不是对元恪,而是对着大殿之上御床中,那早已失去声息的人。
与沉默一起蔓延的,还有少年眸中那无尽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