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下,放干的甘蔗渣正在熊熊燃烧,熬煮着糖汁。
卫瑰忍不住想到一首诗,念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旁边工人便哄笑起来:“阿那瑰,你又背诗了!”
卫瑰洋洋自德:“学而时习之,我这年纪,正是当学之时,”
说着,他便在工人们哄笑之中巡视起作坊,看看有没有违规操作。
自从十余年前,广州开始种甘蔗后,南北两朝都喜欢了这种甜蜜的食物,大量的需求催生大量的种植,但甘蔗沉重,难以运输,每年都不知有多少人,摔死搬运甘蔗的泥泞山路上——没办法,广州之地,和附近的交州、越州、江州一样,地无三尺平,只能种在山间。
卫瑰过来后,将原本权贵们秘而不宣的制糖之法广泛散布,于是如今,诸多的村落里,纷纷建立了熬糖工坊,如此,原本需要背出山林交易的甘蔗,换成糖后,只需要不到十分之一的人力物力,而且剩下的甘蔗渣也可以用来肥田、燃烧。
更重要的是,糖块是比还银铁好用的货币,这里山民、俚人、逃户,只要拿着糖,便能从周围的商人手中购买铁锅、农具、盐粮,从而开垦土地,种植更多的甘蔗,煮更多的糖。
他们的要求极低,一斤蔗糖,只换五斤米,这价比世族的便宜快二十倍,质量却也差不到哪去。
于是,襄阳、东吴、北朝的商人都大肆收购,许多人甚至向朝廷和寺院借贷来囤积货物。
山民们也很满意,虽然他们赚的不多,但以前要被这里世族以盐铁盘剥,如今只要种甘蔗,便能换来米粮盐铁,这好事之下,苦一点又算什么呢?
唯一受损的,便是本地种糖的世家大户,他们原本囤货居奇,控制糖价,如今却被这些散糖打得溃不成军。
再多的道理也没有实打实的利益动人,依靠这套打法,卫瑰很快便成了广州权贵的眼中钉,肉中刺,但也在山民与俚人之间有了偌大的名声,加上他收容逃奴,许多钦佩他为人的人主动来投,甚至官府有什么异动,卫瑰能一次性收到周围势力的好几封泄密信。
而卫瑰在被无数人感激景仰之余,对那位大人的计划佩服得五体投地——主上甚至都没有来过广州、越州,但只需要几个简单的计划,便凝聚了无数人心,要知道,他才过来两年啊!
想到这,他的心里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果然,从一开始,他就该跟着主上,真恨不得回头给当年的自己两拳,看你白白蹉跎了这么些年!
“寨主。”正笑着,旁边又出现那位云山俚的头人唤了他,只是,他身边还跟着罗山、徐闻那边的好几个俚人头目,几乎是整个广州三分之一的势力了,都是熟人。
这两年,他们煮糖的铁锅、手艺,还有换粮的糖块,都是找他交易的,他虽然收了一些费用,但不到一成,慷慨大方的美名就是这样传出去的。
“有什么事么?”卫瑰问道。
“我等愿拜寨主为王,行那赵坨之事,据岭南而守之!”他们几人纷纷跪下,“还请寨主带我等,杀了那高、梁、士等大族,还岭南俚人一个公平世道!”
“对,给我等一个公平世道!”
卫瑰顿时大惊:“万万不可!”
这不行啊,主上只是叫他潜伏,而且他也不是来当皇帝的!
“主公勿要忧惧,便是不成,我等只要遁入山林,任他们人数再多十倍,也是土鸡瓦狗,不值一提!”
“对,来多少,我们打死多少!”
卫瑰见这些人来真的,顿时更惊:“我、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话没说完,他拔腿就跑。
“愣什么,快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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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萧君泽倒了一杯糖水,给自家三狗吃。
两岁的多三狗像个白瓷的娃娃一样漂亮,大眼睛长睫毛,额头宽阔,发丝柔顺,能很稳地走动,已经是个能自己思考的宝贝了。
他没有哥哥们的好动,平时喜欢玩着各种益智玩具,一玩就是大半天。
但是在爹爹面前,他就是个粘人怪,喜欢在爹爹身上爬上爬下,一不小心滚下来,两个小脚丫便会用力站起来,直接扑到爹爹怀里。
他长得太可爱了,以至于对男女之事毫无兴趣的魏知善看了,都忍不住对萧君泽道:“要不是我快四十了,都想和你生一个宝贝了。”
萧君泽问她是不是又想被扣份额了。
魏知善于是再也没提过这事。
萧君泽把三狗放到腿上坐着,自己半靠着躺椅,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手中书信。
卫瑰把自己遇到事情,原原本本地写了出来,并在信中百般解释,他一定会听从主上之意,请主上万万不要质疑他一片真心。
“啧,我都说利用你而已,谈什么真心,”萧君泽捏了下儿子脸蛋,“你说对不对,狗狗?”
三狗用清纯无辜的眼睛看他,然后用力点头:“爹爹说得对!”
他以后要和爹爹一样厉害。
人心险恶
三月,北魏正式将两岁的元诩立为太子,并且将皇子的生母封为贵妃,又将高肇封为司徒,而尔朱荣因为这两年来四处平定叛乱,做事认真,在中山元英死后,已经成为元恪新军方代表——军中那些以元为姓的近亲将领,他是一个都不打算用的。
至此,加上近宦刘腾等人,团灭北魏的最重要人物,已经悉数登上了自己命定的舞台。
与此同时,自开春始,一场大旱席卷了大半个北魏,这场旱情极为严重,以至于元恪为了表示态度,饭食一开始减了两道菜,到减四道,最后减成了两菜一汤,还是没有缓解的意思。
不过元恪到底不是自家父亲,做不到绝食来祈雨的程度,加上京城米粮价格暴涨,不得不从常平仓中调动了八十万石粮食来平抑粮价。
这个时候,北魏变法三十余年的优势终是表现了出来,厚重的家底让朝廷在天灾之中,能镇住京畿之地,只要京畿之地稳了,人心便不会太过惶恐,便也能慢慢收拾其它地方的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