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代理是因为我相信他没杀人,这回不一样,我才不给有罪的人作辩护呢。”我撇了撇嘴,转头就走。
“嗨,你等会儿我,着什么急啊。”老罗在我身后喊道,“行,不代理就不代理,但咱这发票什么的,是不是得找法院报销啊,钱总不能就这么白花了吧?”
衣冠禽兽
与其责骂罪恶,不如伸张正义。
——丁尼生
1
2002年,中国男子足球队突破性地打入了世界杯决赛圈,创造了有史以来的最佳战绩。
2002年,巴西2:0战胜了德国,第二次捧起了大力神杯,第五次夺得世界杯冠军。
2002年,一场被命名为非典型性肺炎的疫情暴发,谣言四起,引发了哄抢加碘盐的闹剧。
2002年,我度过了二十九岁生日,有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正式开始了刑辩律师的生涯,打赢了生平第一个刑事官司。
2002年,老罗创纪录地在一个月内搞坏了三台遥控玩具,其中一台价值颇高,让他高喊着要剁手,第二天却还是搞了一个新的回来。
就在我拥有自己的律所前三个月,大概6月底的时候,又一批大学毕业生怀揣着对未来的美好向往,踏上了他们新的征途。
为了谋求一个更好的发展空间,这些即将离开象牙塔的孩子几乎是在一夜之间长大成人,褪去了他们单纯的外衣,开始各展神通。家世好的拼爹拼门路,家世不好的拼和老师的关系,没家世、和老师关系又不好的只能努力考研。
林峰作为大学教授,在社会上又有一定的人脉,就成了这些学生公关的对象之一。
这天晚上,林峰接受了学生们的宴请,一直喝到半夜11点多才回家。他喝得实在太多了,在家门口就险些睡过去,幸亏一个好心人搀扶着他进了家门。刚一碰到沙发,他就迫不及待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的时候,林峰的邻居下楼锻炼,却发现林峰家的大门虚掩,钥匙还插在锁孔里,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正从门缝里肆无忌惮地汹涌而出。
“林老师,你没事吧?”邻居不放心地问了一句,门内没有传来任何的回应。
这个邻居小心地推开门,就看到林峰浑身鲜血,手里握着一把沾满了血肉碎末的钉头锤,靠在沙发里,紧闭着双眼。
在林峰的脚下,趴着一个女人,她身上衣衫破碎,一道道明显是抽打出来的伤痕触目惊心。更加恐怖的是,她的脑袋已经碎裂,粉色的脑组织混合着红色的血液,喷溅在地板上。
邻居扶着门框就吐了出来,整整五分钟之后,才想起跑回家报了警。
警察赶到的时候,林峰还躺在沙发上,只不过换了个姿势,睡得正香。鉴于林峰可能就是本案的凶手,警方当即对他采取了强制措施,带回警局进行进一步的侦查审讯。
法医和痕迹检验人员分别对被害人的尸体和现场痕迹进行了检查勘验。
初步证实,被害人徐某,正是林峰的妻子。
尸检显示,徐某死于颅骨损伤造成的失血性休克,推断凶器与现场林峰手中握着的那把钉头锤吻合。
法医同时表示,徐某在死亡前曾遭人毒打,凶器应是一条皮带。警方在林峰家的衣柜中找到了这条皮带,经林峰辨认,承认这条皮带是他本人的。
在这条皮带上,警方发现了一些陈旧的血迹,经鉴定,属于被害人徐某,还有一部分年代更为久远的血迹,血迹主人无从查找。
被害人徐某的身上除了新鲜的伤痕外,还有一些陈旧伤,从伤痕形态上判断,正是这条皮带造成的。
而痕检人员在现场并未发现外人暴力侵入的迹象,也并未发现除林峰和其妻子外其他人的痕迹,甚至没有发现被害人徐某有反抗的迹象。
至于林峰口中的那个“好心人”,警方没有任何发现。
林峰的作案嫌疑迅速上升。
警方认为,林峰存在暴力倾向,时常对被害人徐某进行殴打。案发当晚,醉酒的林峰失控,在对徐某进行殴打后,用那把钉头锤杀死了徐某。
对于警方的这个推断,被捕后的林峰全盘否认。他声称自己与妻子徐某的感情非常好,两人结婚十余年来甚至没有吵过嘴,自己是高级知识分子,不可能做出那种丧尽天良的事来。但对于凶器为什么会在他的手中,以及他的身上为什么会沾有那么多喷溅状的血迹,林峰却无法解释。
警方只能从侧面寻找证据佐证自己的推断。
林峰的邻居大多表示并不太清楚他家里的状况,因为林峰作为大学教授,有一种天然的优越感,很少和邻居们往来。而林峰的同事们则表示,他不太可能是那种会殴打妻子的人。在和同事们的交往中,他待人接物总是彬彬有礼,甚少和人发生冲突。有限的几次见过徐某与林峰在一起,两人都表现得异常恩爱,林峰对妻子的话更是言听计从。
经过进一步的搜查,警方在案发现场找到了一本手册,那是一家民间妇女权益保护组织的宣传手册。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警方找到了这家组织。负责人表示,他们的确接到过被害人徐某的咨询,但对于这件事他们并没有深入调查,因为徐某中途撤销了自己的委托。
同时,警方对位于林峰楼下的一户人家进行了调查,一个正上高中的孩子表示,有时候半夜会听到楼上传来砰砰砰的声音,不知道在干什么。负责调查的警察问他,像不像是在打人,这个孩子说是很像。
严格意义上来讲,这两条证据都不算是特别有力的证据。但从现场形态分析,林峰杀人的事实已经构成,至于动机,其实不太重要。
况且,还有那条染血的皮带作为直接证据呈现。
三个月后,检察院对林峰提起了公诉,第一次开庭的日期就定在了顾明被免予起诉后的一个月。
这个案子原本和我们没有任何的关系,可就在开庭前一周,本案的当事人林峰却突然提出更换律师,并指名由我和老罗担任他的辩护人。
2
对于这个案子,老罗原本是不愿意接的,他脾气虽然暴躁,却有一个古怪的原则——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对女人动手。一听说林峰可能涉嫌对女人施暴,他就拍起了桌子,新买的遥控器再次粉身碎骨。
“不接,你们说出花儿来这案子我也不接!我告诉你们,我最恨打女人的男人。大学教授怎么了?衣冠禽兽!”
“再研究研究。”我说,“我觉得这案子有搞头,对于他是否家暴这个问题,材料里的证据不太充分。”
“还不充分?皮带、妇女权益保护组织都出来了,你还想怎么充分?”老罗瞪着眼睛,“我可跟你说,老简,你要是接了这个案子,别说我跟你恩断义绝。”
“三十万。”一直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听着我们争吵的张静突然没来由地冒出一句。
“三十万?”老罗冷笑了一声,“我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
“你是!”我和张静对视了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
“老简你到底哪伙的?”老罗指着我,咬牙切齿地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