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老太太骨子里的封建思想还很严重,认定了将来一定要抱个孙子。可偏偏儿媳妇蔡妍几次怀孕,检查出来的都是女孩儿。
蔡妍是人们口中的孔雀女,对老太太好得没话说,就算出了这样的事,她从没忤逆过她一句话,老太太几次住院,也是她不眠不休地照顾着。老太太想要个孙子这件事,她更是着急上火,拼着身体受损,也要把女胎打下来。
这么做了几次之后,她的身体却发生了不可逆的损伤,从此再也不能生育了。
原本以为她为这个家付出了这么多,老太太对她会好一点,可万万没想到,她还躺在病床上的时候,老太太竟然撺掇王那厮离婚再娶。
王那厮也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并没有同意母亲的请求,可这样一来,婆媳之间的矛盾却彻底无法修补了。
“我听说啊,老太太这回回村里来,就是生气回来的,小厮要是不和媳妇离婚,她就不回去了。”女人八卦道,“要说蔡妍那闺女,那真是好得没话说,干脆也跟过来,照顾老太太的生活起居。没想到,老太太就这么死在这了。这农药厂可真是,坑死了人了。”
女人义愤填膺地说道。
“唉。”老罗突然叹了口气,“这都什么年代了,还重男轻女,再说生男生女也不是女的说了算啊,性别基因遗传于父体啊。没文化真可怕。”
“谁说不是呢?”女人也跟着叹了口气,“天天说我们是不下蛋的鸡,那还不是你们男人太没用了。”
这句话说得我和老罗都是一阵面红耳赤。
4
和村委会里那个女人的谈话对张静正在调查的事有什么帮助我们不知道。从村子里回来后,她就告诉我们准备庭审的工作就行了,其他的事,她自己去办。
然而就在庭审前一天,张静却突然出现在了我们律所,同时来的还有农药厂聘请的代理律师,好巧不巧的,又是和我们唱过对手戏的梁淼淼律师。
一见到我们,梁律师就把一个手提箱放到了茶几上,一言不发地打开,里面是一摞摞崭新的钞票。
看到这些钱,老罗两眼放光,伸手就要去拿,却被张静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解地看着梁律师。
“这里是四十万,是厂子给王那厮的赔偿。”梁律师一如既往地用他“温柔如水”的声音说道。
“这不合适吧?”我笑了一下,“案子还没结束,具体的赔偿数额咱们也还没议定,就算赔的话,也不应该只赔这一家啊。”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梁律师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张静,而张静竟也瞪了他一眼。
“我只负责把钱拿过来。”梁律师说。
我看着张静,猜测着这里面是不是又有她什么事。她已经开口说道:“既然送来了,那就拿着呗,反正早晚都是要赔的。走吧,咱们一起把这个钱送过去。”
她说着,就站起了身。
我和老罗都没有动。“静,这钱不明不白的,收了容易出事。”我说。
“出事有我呢,你怕啥?快走啦,还有戏要看呢。”她一把拉起我,又踹了老罗一脚,硬生生地把我们带出了办公室。我和老罗只好不情不愿地开车拉着她去找王那厮。
在一家咖啡厅,我们再次见到了王那厮。他母亲的丧事已经结束,可他脸上的悲伤却还没有散去,见到我们,他只是苦涩地笑了一下。对那四十万块钱,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就近存入了银行之后,却提出了一个古怪的要求,希望我们能陪他坐一会儿。
第二天就要开庭,我本打算回去继续整理开庭用的材料,可老罗和张静却本着不宰白不宰的原则,硬是拽着我回到了咖啡厅。
默默地喝了一杯咖啡后,王那厮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一个贴着藿香正气水标签的玻璃瓶子。
他摩挲着那个瓶子,脸上浮现出了纠结的神色。
“都到这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张静叹了口气,问道。
这句话,彻底摧毁了王那厮心中最后的一点犹豫,他咬了咬牙,说道:“张警官,我想,我母亲的死恐怕另有原因。”
“为什么这么说?”张静笑着问。
“我回来整理我母亲遗物的时候,发现了这个。”他把那个瓶子递给了张静,“前一阵子,大概有两个多月了吧,我母亲感冒,我爱人就给她喝了这个药。我捡到这个瓶子的时候,瓶子里有股怪味,我也上过大学,我知道,有些剧毒物质就是这个味儿。”
“你觉得,是你爱人下毒毒死了你母亲?”张静含笑看着王那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也是想了很久才想明白的。”王那厮苦笑了一下,“我爱人是个好人,可因为一直没能怀上男孩儿,我母亲和她的关系并不好,一直撺掇我们离婚,我一直没同意。这事,我干不出来,小妍毕竟是想给我生个儿子才导致现在没法儿生育的,我要是抛弃了她,我还算是男人吗?”
“哥们儿,你这话说得对。”老罗竖起了大拇指,“男子汉大丈夫,就要有所为有所不为,我顶你。”
“我妈可不这么想,一哭二闹三上吊,小孩子那套把戏她都用出来了,处处刁难小妍。”王那厮又是一阵苦笑,“你说,小妍也是家里的独女,在家都是父母宠着,连重活都不让干,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说她不恨我妈,你们信吗?只不过那丫头心地善良,才一直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但是你现在却在怀疑她!这为什么?”我问。
“还不是钱惹的祸!”王那厮叹了口气,“我的家庭条件,你们也看到了,现在房价这么高,我一年的收入是不少,但离买房子还早着呢。当初和小妍恋爱的时候,她家里就不同意,说门不当户不对的,将来肯定出问题。可小妍就认准了我,最后以死相逼,她家里才同意的,还给我们拿了首付的钱。
“可是,我是男人啊,再加上我把母亲也接过来一起住,明面上她家里虽然不说什么,但在他们家里,我一直都不太能抬得起头来。这么说吧,结婚这么多年,我老丈人和丈母娘都没来过我们家。小妍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经常劝我,将来有了钱,一定要买一套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让家里人别再拿这事数落我。”王那厮放在桌子的手双拳紧握,脸颊微微颤抖,“大概就是两个月前吧,小妍刚做完手术,确诊以后都不能生育。我母亲开始逼着我们离婚的时候,我接了村里一个电话,村委会告诉我说,要向农药厂索赔,让我母亲回去也参与一下。
“这事,我不太同意,我母亲都那么大的岁数了,现在又不愁吃喝的,参与这事有什么意义啊。可小妍听说了这事,就一直撺掇我回去,说万一官司打赢了,我们就有钱买自己的房子了。
“现在一想,我母亲怎么就死得那么凑巧?”王那厮皱着眉,看着我们,“就刚好是在你们需要重要证据的时候,而且还就是因为百草枯中毒死的?我虽然不是学化学的,可也知道,百草枯中毒没那么快死,那是一个特别痛苦的过程,持续三个月,甚至半年才死都有可能。
“再说了,这些年,我母亲一直在城里,根本没在老家待过,怎么可能是农药厂的事?”
“我有点不太明白,你母亲的中毒迹象已经很明显了,为什么你一直没有发现呢?我记得你跟我们说过,医院没检查出问题来。”我问。
“唉。”王那厮长叹道,“是我对不起我妈。我太信任小妍了,家里的事一直是她跑前跑后,带我妈去医院检查也是她去的。我怎么那么笨,她都想好下毒了,怎么可能真带我妈去检查啊。”
“王先生,你有没有想过,”张静沉吟了一下,问道,“你这样就等于承认你母亲的死和农药厂无关,那么这笔赔偿,你就一分都拿不到了。”
王那厮愣了一下:“可我家还有地啊,对地的污染难道就不要赔偿了吗?”“那不一样!”张静摇了摇头。
王那厮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掏出了银行卡:“四十万,能买回我母亲的命吗?不要就不要了,我就是不想我母亲死得不明不白的。蔡妍这个女人,她怎么这么狠的事都能干得出来啊。我母亲欠她的,我这个儿子来替她还都不行吗?”
“那好吧。”张静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会查明这个案子的。这个,我带走了。”她晃了晃手里的那个瓶子,“你爱人现在在家吧?”
“她今天休息。”大概是意识到了自己失去母亲之后,还要失去自己的爱人了,王那厮的脸上浮现出了难以掩饰的痛苦,“你们自己去吧,我不想,我,我对不起她……”他趴在桌子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