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案子转到我们手里已经是2007年的春天,万物复苏,百花盛开的时候。
可那天却下起了雪,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如泣如诉。
“这是老天爷都替他喊冤啊。”看着窗外的大雪,老罗感叹了一句,“老简,李保全那人我清楚,手脚是不太干净,但是杀人这种事,他没那个胆子。”
“不太好办啊。”我把电脑向前一推,伸手揉了揉眼睛,看了几个小时的庭审录像,我的眼睛都有点受不了了,“检方提供的证据很明确,虽然李保全本人否认,但他的辩解并不足以推翻这些证据。
“你能跟我说说,你怎么想的不?这案子你怎么能接!”我没好气地说道。我就是出去办了点事,前后不过两个小时,老罗就招惹了这么一个麻烦。
“接吧,老简。”老罗把烟蒂在烟灰缸里按灭。
“我们输掉这个官司的可能性是99,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严肃地看着老罗,“这案子我们几乎没有赢的可能,除非出现奇迹。”
“就当帮我一把。”老罗又点上了一支烟,“你知道我过得有多难,我不想靠家里,确切点说,我想离他们越远越好,我必须保持经济独立。开发公司同意,这个案子不管输赢,最后都会给我们一套房子作为代理费。”
我怔怔地看着老罗:“你为什么一定要和家里划清界限?”
“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到时候,我一定会告诉你的。”老罗叹了口气,凝视着我的眼睛,“相信我,老简,我不会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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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我怎么不情愿,老罗都已经跟人家签了委托书,而且,我相信老罗,这个案子对他有着特别的意义。
但此时,距离上诉的最后期限只有五天不到的时间,我们必须在五天内找到李保全没有作案的证据,否则,这个案子的二审恐怕连开庭的机会都没有。
单凭我和老罗,面对公检法三机关联手查明的事实和证据,想要翻案,显然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时候想起我的好了吧?”张静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嘴里叼着发夹,一手把头发拢到脑后,转头看着我,含混不清地说,“不过你们俩能告诉我是怎么想的不?这案子都接,你们俩有那么缺钱吗?”
“不是我,是老罗。”我无奈地笑了一下,“老罗说这个案子能帮他赚套房子,他有大用。”
“小骡子你这是打算给我个惊喜?算你小子有良心。”张静的表情丰富了起来,“我跟你说啊,我也知道你有多难,房子也不用太大,两居室就够了,你们家不缺房子,我们家也不缺,老人的事不用操心。装修呢,就简单一点,家具家电也不用太大牌,这些就不用你操心了,到时候我来搞定……”
老罗面无表情地听着张静的畅想,把车开进停车场,不冷不热地吐出一句话:“到了。”率先推门下了车。
张静的表情僵了一下,回头看着我:“小骡子这是怎么了?”
“他说是不想靠家里。静,老罗和他家里到底怎么回事?好像关系不太好?”我微微前倾,探头问。
“他没告诉过你?”张静愣了一下,“那这事我也不太好多嘴。总之,小明哥,小骡子不会害你,他这么做也是为你好。”她推开车门,一只脚已经迈出了车外,突然又回过头,神情严肃,“小明哥,这案子,不管想什么办法,我们都得帮小骡子打赢。”
我茫然地“嗯”了一声,心底的疑云却更加浓重了。
嫌疑人李保全是一个身材单薄、三十多岁的汉子。
他穿着橘黄色的马甲,坐在椅子上,双手拢在袖子里,身形微微伛偻,一双不大的眼睛不安分地转动着。
“把你知道的,从头到尾跟我们说一遍。”老罗在他对面坐好,冷着脸说道。
“报告政府,我没杀人。”李保全突然起身,立正站好,目不斜视,声音洪亮地说道。
这个动作吓得他身边的武警下意识摸上了腰间的枪。
老罗连忙摆了摆手,似笑非笑地看着李保全:“李保全,别跟我来这套,你是不是都不记得我了?你是不是都忘了,不管到什么地方,我这个人不相信怀疑,只相信证据。”
“罗爷,我哪敢忘了您老人家啊。”李保全讪笑了一下,在椅子上坐好,“但是我真没杀人。”
我愕然地看着老罗和李保全,这两个人似乎认识。可老罗怎么会结识这样的人?
老罗却根本没有理会我的目光,自顾自地抽出了一支烟:“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我这就是倒霉催的。”李保全看了一眼老罗放在身前的烟盒,咽了口口水。
老罗见状,把烟盒向前一推:“都是你的了。”
“哎,谢谢罗爷。”李保全点头哈腰地拿过烟盒,抽出一支,点上,深吸了一口,舒服地呻吟出声,这才开口,“罗爷你也知道,我前段日子刚出去,我这都进号子好几回了,出去想找份工作,难啊。要不是实在没辙了,谁能去干那缺德事啊。我能不知道拆迁那干的都是断子绝孙的活儿?”
“说正事,你那天到底都干了啥?”李保全猥琐的模样却说出了大义凛然的话,让老罗有点不耐烦。
“哎。”李保全应了一声,又抽了一口烟,这才向我们讲起了那天发生的事。
眼看着上边规定的期限就要到了,拆迁队的队长急得抓耳挠腮,却一直想不出好办法。倒霉的李保全偏偏在这时候上门要预支工资。拆迁队长看到李保全那一脸小人样,气就不打一处来。
“预支工资?”队长讥笑了一声,“咱们都快喝西北风去了,你还要预支工资?”
“我也得养家啊。”李保全讪笑了一下,“队长,我都好几年没看见我儿子了,这好不容易他妈才同意让我们爷俩儿见一面……”
“你们爷俩儿的事,跟爷们儿有什么关系?”队长捂着上火肿胀的腮帮子,打量着李保全,“要不这么的,保全啊,你想个法,只要能把那老不死的弄走,别说工资,我做主给你奖金,你看咋样?”
“你这不是为难我呢吗?”李保全哭丧着脸。他比谁都清楚,魏天明就是一块滚刀肉,天不怕地不怕,他连刀片都送过去过,结果那个老爷子直接拿来切菜了。让他想办法弄走魏天明,他还不如换份工作。
“别说爷们儿没给你机会啊。嘶——”队长疼得嘶了一声,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捆钱,“钱就在这放着,有没有能耐拿走,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那一摞钱至少有一万块,李保全盯着那摞钱,眼睛放光。他太需要钱了,他需要这笔钱向前妻证明,他有能力养活儿子。
咬了咬牙,李保全点了点头。
可到底用什么办法才能让魏天明搬走,李保全却毫无思路。他焦躁不安地在大街上闲逛,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魏天明的孙女魏凤的学校。
看着背着书包的小学生们兴高采烈地走出校园,李保全来了主意。
当魏凤走出学校的时候,这个单纯的小姑娘并不知道,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一个猥琐的男人揩了把鼻涕,慢慢地跟上了她的脚步。他看着她和同学有说有笑,看着她在路边的地摊买一块钱十串的麻辣豆皮,吃得不亦乐乎,看着她和同学道别,蹦蹦跳跳地拐上自己家的那条路。
李保全突然想,现在的家长啊,总觉得赚到足够的钱留给孩子就是对他们好了,全然不知道,这些孩子每天要面临着怎样的危险。
可能在放学的路上被人拐走了,可能贪玩出了车祸。赚再多钱,又有什么意义呢?
寒风料峭,魏凤打了个冷战,李保全也跟着哆嗦了一下。看着小姑娘身上单薄的衣服,李保全忽然有些不忍。自己的儿子跟她差不多大,每天是不是也像她一样,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回家,一块钱的麻辣豆皮就能让他开心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