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项目出了这么多事,公司高层终于坐不住了,年假也不放了,轮番来慰问我。
再加上一波接一波的警察问话,我这病房,比戏院还热闹。
只有一个人一直都没来。
直到第三天的傍晚,我正吃粥,结果犯恶心吐得天翻地覆,有一只大手伸过来帮我拍背。
我一抬眼,就看见了老冯。
他看上去憔悴不少,脸上都是青色的胡茬,衣服也乱七八糟。
我干脆利落的吐了他一身。
说好的弄死赤那呢!怎么我差点被弄死了!你们这些大领导运筹帷幄,倒霉的都是我们底下这群虾米。
他一声不吭的擦干净那些呕吐物。
“不好意思啊冯总……”我假模假式的道歉。
“我没脸见你。”他说。
我一肚子阴阳怪气卡在那里,领导做错了,一向是大家心里明白,含含糊糊就过去了,这样直白的道歉,我跟他六年,第一次。
“毁掉赤那这种人,一定要让他失去理智闯下弥天大祸才行。”老冯低声道:“所以我压制住他爸爸,不停挑衅他,找了一群叠码仔教唆他去做非法生意……”
我惊呆了。
“但我没想到,他会对你发疯。”老冯说:“收到消息的时候,我真的,想从飞机跳下去。”
他坐在那里,背部微微佝偻着,脸上那些严厉线条都往下垂坠着。
我从来没看过这样的他,就像是一个做错的事情的孩子。
“冬雪,你肯定不信,我宁愿死,也不想是你遭受这种事。”他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眼神看着我。
我扯扯嘴角,不自然道:“嗐,别提了,您这两天没来,我还以为你在度假呢!”
他又说了一句,更加石破天惊的话,他道:“我离婚了。”
嗯?
我可能是脑震荡出现了幻觉?
就在我露出天真无邪的痴呆表情时,护士的声音传来:“任冬雪,你家属到了。”
我回过头,看向门口。
比幻觉更像幻觉的是。
程厦和奶奶站在那里。
我爱你,但我已经不再需要你了
电影里英雄们经受各种重击和爆炸,只贴个创可贴就能出院,果然只是个美丽的扯。
我脑震荡,外加上非常复杂的骨折,所以初五那天,就不得不去北京找积水潭医院找专家。
奶奶一直在哭哭啼啼,最疯的时候还给老冯下了跪,求他开除我。
全程是程厦在跑,买轮椅、帮我帮我安排医院,联系专家,晚上和奶奶轮流守夜。
有时候他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一坐就是一整夜。
我们很少说话,想说的话太多,但反而没有开口的时机,于是只剩下“吃饭吗?”“我扶你上厕所。”“谢谢”
我做了个复位手术,住了半个月院,瘦了七斤。
终于出院的时候,年已经过完了,只是天还冷着,阳光薄而暗淡,街上到处是行色匆匆的上班族。
程厦推着我慢慢地走着:“都来北京了,想去哪里玩一下吗?”
奶奶暴跳如雷,急慌慌的就要来夺我的轮椅,虽然大夫说我恢复的还不错,但是生病就是生病,怎么能旅游呢!不像话!
但程厦就是这样,过一天,他就会把日子熨烫的平平整整,他没办法稀里糊涂乱七八糟的过日子。
我说:“去故宫看看吧。”
那天是个工作日的午后,故宫的人不算多,有三三两两的外国人,也有穿得厚墩墩的小孩,对着镜头怯生生的比剪刀手。
程厦推着我,硌楞硌楞的往前走。
这是我第一次逛故宫,之前因为转机或者出差,我来过北京很多次,但从来没去过景点,更没有在工作时间闲逛过。
我努力仰着头,看着这座恢弘壮观的宫殿,这是全中国最伟大的房子,很多很多年前,一定有许多的泥瓦工匠,用一辈子的心血修建这个庞然大物,然后用这些薪水养活一家老小。
它经历了好几百年,仍然这么矗立着,可那些人呢,谁又记得他们活过呢?
换奶奶推我的时候,突然间有一个黑人小哥过来跟程厦搭讪,小心翼翼地问:“可以请你帮我拍照片吗?”
程厦同意了。
拍完之后,他又没话找话的跟程厦交流了几句,赞叹他亚洲人的面孔,赞美他的鞋子,赞叹的他的英文发音。
奶奶听得不耐烦了,让程厦来替换她推轮椅,自己去前面拍照。
小哥才如梦方醒的发现我们是一起的,小心翼翼的询问我们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