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这辈子值不值?
后来,我办了老冯的葬礼。
他前妻和女儿在国外,并不愿意过来。
他老家在四川的一个贫困山村里,长辈们都去世了,亲戚们早就断了来往。
至于朋友,他这人脾气大,心眼小,对人也不怎么讲义气,没有朋友。
只剩个我。
我也没有怎么风光大办——尸体都被野兽啃没了,怎么办啊?
就选了一块很贵的墓地,偷偷烧了些纸钱给他。
“现在都讲究文明祭祀,我要被抓着了,得罚款”我蹲在那里念叨:“那也得烧点,不是您当时把我赶下车,今天躺这儿的就是我了。”
赤那当时刚跑出来,满身戾气的寻仇,如果我在那车上,也活不成了。
那些灰黑色的纸钱飞上天,燃尽,变成灰末散去,我还是说出口了。
“师父,你说你这辈子值不值?”
他走了之后,公司查出他违规操作、收受贿赂等等一系列的问题,开始了一场重大的人事清理。
因而他曾经的下属们,一个都没来。
这把火不但没烧到我身上,我还成功调到了总公司,项目二部的经理,手底下的人最大的比我大十二岁。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我真正的、物理意义上拼着命把这项目做完的缘故。
只有我自己心里知道,其实是因为我很早就站队了安总。
那些材料,百分之六十都是我提供的。
如果那个天气很好的下午,我们顺利的登上火车。
我一丁点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毛病。
这就是职场,自己人杀起自己人来,当然要一刀毙命。这是他教过我的道理。
但是他死了。
死前最后一刻,他粗暴的将我赶下车,让我逃生。
我觉得自己真他妈的恶心。
火舌舔舐着黄纸,越燃越高,燎得人眼睛发酸。
我抹了把脸,站起身来,最后一次说:“师父,我走了。”
他在黑白相片里,板着脸盯着我,他再也不会给我使绊子了。
以后惹了祸,也再也不会有人护着我了。
——
赤那死在了矿井那场大火里。
其实他打给于诗萱的那个电话打通了,于诗萱一直追问我怎么样,他就挂了。
然后决定带我一起去死——是的,神经病的思维你永远无法理解。
但是也是因为这个电话,确定了他的大概方位,所以警方才能赶到附近。
这一次我在医院修养了两个月,回来的时候,就正式去总公司上班了。
总公司在一个很高大上的园区里,有郁金香和喷泉,对面是一个很大的商场。
就是楼本身有点旧,外墙的玻璃老脏兮兮的,总觉得天气阴沉。
办公室人均985,大家都工位上做自己的事情,非必要不会说话,整个办公区都除了打印机运转之外,没有一点声息。
没有人亲近你,也没有人排挤你,大家一起在食堂吃饭,在茶水间泡咖啡,偶尔也聊聊八卦,但热情下始终保持着疏离。
这挺好的,就是我偶尔会想起老冯,他第一次用咖啡机是什么时候呢?
也被人事委婉的提醒着装,然后把夜市买的lv衬衫扔掉么?
他也会觉得,自己是都市丛林里的一只土拨鼠么?
这些问题永远没了回答。
老冯曾经的办公室就在我楼上,新的主任是一个瑞典回来的工程师,姓将,跟我接触的上司都不同,非常学院派,对下属有一种游刃有余的轻松感。
不会频繁开会,也不会打鸡血,同样也不怎么喜欢我。
某次我着急朝其他组要一份材料,逼问了急了一点,对方是个零零后的毕业生,拒绝给材料,原因是:“今天我们组团建。”
我特么……
如果在工地我就骂人了,在这里有这里的规矩,我只能说:“这个时间不是今天定的,你说过周五前交到我这的。”
“团建是蒋总定的。”她非常傲气也非常冷漠的说:“组长你要是有意见,可以找蒋总说。”
然后钉钉上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