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她摆了个服装摊子,总有一些金帛大酒店的服务员来买衣服。
她们神气极了,穿着漂亮的制服和丝袜,专门培训过的八颗牙笑容,我妈做梦都想进去当服务员。
她认识了一个男人,说是金帛大酒店的小领导,他说可以帮她办进去。
我记得那个男人,贼眉鼠眼,后来开了一家沙县小吃,我还去吃过。
我爸打她,下了死手,她顶着鼻青脸肿的脸搬出去,明目张胆的跟那个男的同居,兴许他能力不足,也兴许,他压根就是骗子。
总之,她抛夫弃子的结局是,没能进那个酒店,后来跟那个男的分了手,又继续去摆摊。
“那时候你爸在厂里当保安,你奶奶捡破烂,一家子挤在老房子里,地上都大蟑螂……日子苦点没事,但我受不了看不见亮……”她叹息着道。
我没有说话,继续帮她冲洗着头发。
她又道:“我这辈子就想进金帛,听说里面马桶都是金的……你别说,我现在搓澡这地方,跟它当年还有点像。”
“我知道。”我笑了一下,道:“那现在让你进金帛酒店,你进不进啊?”
她斜了我一眼,说:“你说什么胡话呢?早黄了。”
“没说胡话。”
我帮她把头发裹起来,带她到窗口,那里能看到当年的金帛大酒店,它后来变成了一个民营饭店,倒闭了,再后来成了一家影楼,又倒闭了……
“我把它租下来了。”我说:“你女儿,现在是那里的老板了。”
——
经过多方的比较后,我终究决定放弃在奉城开公司了。
原因也很简单,成本高,而且建筑公司呈饱和的状态。
世界就是那么残酷,环境好的地方,其实根本什么都不缺,可大量的人力物力还是纷纷涌向那里。
而那些真正缺乏资源的地方,人却越来越少。
当然我也没有怀揣着多么崇高的目标,我只是觉得,如果我能在我们老家,以最专业的水准把公司做起来,那么哪怕只有一个项目,我也能吞掉一块肉。
而不是跟一百个人,抢十个项目。
而选择金帛酒店,其实还是个挺意外的事情,程厦的妈妈曾经是那里的经理,杀害她的人,也是当年金帛酒店的服务员。
程厦为了查明当年的真相,调查了很久,顺带也查清楚了金帛酒店那错综复杂的债务状况,这块地牵扯了许多方的权利,一般人搞不清楚,就会掉坑。
但我们弄清楚了。
“随着市中心的转移,这一片挺荒凉的,所以做饭店什么的,很难,但是如果开公司的话,反而合适。”程厦如是说:“交通方便,地方宽敞,房租也不高。”
本来我去看过,还在犹豫,可是我在从奉城回来的火车上,神乎其技的接到了金帛酒店现在老板的电话,他说这边之前驾校的合同已经到期了,如果我可以签五年的话,可以一个极低的价格租给我。
它的金马桶已经被敲掉了,漂亮的旋转门也没了,整个地方灰扑扑的,但没关系,我有信心可以把它重新装修得很漂亮。
原来养着白孔雀的园林变成了驾校练车的院子,现在它可以停我的水泥车。
年后我们就要签合同了。
我说:“妈,我要开公司了,我每月给你生活费加上工资,五千块钱,你来帮我盯着装修,以后帮我干后勤,可以么?”
我妈愣了一下,说:“那你也给我整个制服呗?”
我说:“行啊。”
于是她笑的牙花子都出来了,她说:“行啊,我闺女真行啊!”
她满脸骄傲。
——
给她送完钱,我又去了我爸家。
闹了那么多矛盾,我也懒得装什么亲热,沉默着看了会电视,就起身说:“那爸,我走了。”
我爸说:“饺子都煮好了,吃两个吧。”
“行。”
我弟据说处了个女朋友,中午去人家里吃饭,晚上才回来。
我、后妈、我爸,这神奇的一家三口,就沉默着坐在那里吃。
后妈咳了一声,没话找话道:“以后你公司开了,让你弟过去帮帮你呗!”
我说:“不行。”
于是饭桌上又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我吃了两个,把红包放在碗底下,说:“你们慢吃,我回去了哈。”
我走到半道,我爸追了出来,他说:“雪太大了,我送送你吧。”
他絮絮叨叨的说我弟不懂事,后妈给他甩脸色,以后还得靠我。
自从我第一次拿了过万的工资,他每次跟我单独相处,都要这么唠叨一遍,而下一次当着后妈和弟弟的面,又会跟他们站在一起。同仇敌忾的对付我。
“以后他们真是不管你了,你就去养老院,钱我出。”我说:“但也就仅此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