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陆钰,他们总会吵起来,这是她一生的痛,她永远不可能原谅陆寒霄。
在钰儿出生之前,他们关系其实还没这么差。虽然他对她愈发冷淡,但二伯母说了,谁家锅底没点儿灰,外头光鲜亮丽,内里乌七八糟的多了去了,陆寒霄院里干干净净,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好郎君。她多顺着他。床头打架床尾和,夫妻哪儿有隔夜仇呢。
好,她听了。她收起性子体贴他,学着京中闺秀那一套,做一个贤妻良母。
可结果呢?她十月怀胎,拼了半条命生下来的孩子,被他送给别的女人养,她连面都见不了几次!钰儿现在年满五岁,每次见她都只有一声冰冷的“母亲”,什么母子之情,全然没有了。
她恨他,不管过去多久,这件事上她永远恨他。往常她一定要狠狠地骂他,骂他个狗血淋头!可现在宁家倒了,她不再是国公府尊贵的姑奶奶,她还要仰仗他照顾出父兄,如今——竟连脾气都发不出来了。
宁锦婳咬着嘴唇,把头埋进膝盖里,单薄的身躯像风中的蝴蝶,簌簌颤抖着。
陆寒霄亦步亦趋上来,高大的身躯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婳婳,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他眸光冷冽,“钰儿是我们的孩子,谁都抢不走。你告诉我,是哪个不长眼的在你跟前嚼舌根,本王拔了他的舌头!”
宁锦婳没有搭理他。
……
过了一会儿,衣料摩挲,精铁铸就的护身软甲砸大理石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陆寒霄褪下护甲,伸手把她拉进怀里,却遭到剧烈地挣扎。
“滚!”
宁锦婳咬牙切齿,“你给我滚!”
“婳婳,不要胡闹。”
陆寒霄面不改色,大掌强硬地缚住宁锦婳的双腕按在胸前,一手地抬起她的下巴,却忽地滞住了。
她哭了。
孩子
眼泪顺着脸颊流淌,润湿了洁白的里衫。宁锦婳死死咬着唇瓣,不让自己狼狈地呜咽出声。
男人冷峻的面容浮现一丝裂痕。
两人幼年相识,可以说最了解对方的脾性。除了陆钰刚出生时那会儿,她何时有过这般脆弱的样子,更别提在他面前。
陆寒霄抬起手掌,轻轻落在她的肩上,薄薄的衣料挡不住她颤抖的身躯。他想说些什么,喉结上下滚动,最后只吐出两个字——“莫哭。”
“婳婳,莫哭。”
温热的泪珠一下一下落在他的手背上,似有千斤重。
宁锦婳也不想这样,她不愿在他面前丢脸,可她控制不了!可能往事太过不堪,也可能宁府的覆灭彻底压垮了她,心中所有委屈一下子爆发出来,眼泪像掉了线的珠子,止不住。
过了许久,她心底平复下来,说话仍一抽一抽:“你、你去给我打盆水。”
陆寒霄微不可见地松了眉头,他跨步走过去,挽起衣袖,把柔软的锦帕在铜盆里浸湿。
“婳婳,可是有人趁我不在,欺负了你?”他语气沉沉,狭长的寒眸中闪过厉芒。
宁锦婳闷着头,声音嗡嗡地,“没有。”
她身心俱疲,无意再和他缠磨。况且欺负她最多的不是他么,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装作一副深情的模样。
陆寒霄再次沉默。
他本就寡言,尤其是成婚后,先帝调任他到神机营当值,动辄几个月不归府。夫妻聚少离多,即使深夜归来她也睡了,两人甚少交心。后来发生钰儿的事,她更是怨恨陡生,对他再没有好脸色。
陆寒霄不认为自己有错,但她又着实怨他,他说什么都会惹她生气,索性闭口缄默。
宁锦婳用锦帕沾沾眼角。她揽镜自照,看到眼尾泛着红晕,心想明日起来肯定会肿。她这个年纪又不是年轻的小姑娘,若是明日让下人看到,她的脸面往哪儿搁。
她想了半天,看向罪魁祸首,“陆寒霄。”
“去给我拿个凉鸡蛋来。”
这是抱月教给她的土方法,用鸡蛋滚一滚,明日就不会肿。
“……”
“怎么?你不愿意?”
宁锦婳讥讽的话还未出口,就听男人沉静道,“我并非不愿,只是婳婳,我……我唤下人来。”
陆寒霄的口腹之欲并不强,他年少时终日读书习武,成年后则陷入无尽的权势倾轧,皇帝意在削藩,兄弟磨刀霍霍……他要思虑的事太多了,至于入口之物,不管是山珍海味还是粗茶淡饭,只要无毒,对他来讲没有区别。
他不知道去哪里找妻子要的东西,甚至直接放在他眼前,堂堂镇南王也不一定认得出来。
宁锦婳不愿旁人看到她这副样子,就要陆寒霄亲自去。
于是,因为区区一颗鸡蛋,这对儿久别重逢、又折腾了一晚上的夫妻在房里面面相觑,颇有几分好笑。
这时,门外响起“笃笃笃”的敲门声。
“主子,您睡了么?”
是抱月。
宁锦婳清清嗓子,尽力让自己的嗓音正常,“何事?”
“是小主子,小主子方才醒了,正闹腾得起劲,谁也看不住,您快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