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黑暗。
悉悉索索,宁锦婳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忽地,锦被下的双腿被绞住,脚掌被迫抵在男人的紧实的小腿上,传来一股温热。
“睡罢。”陆寒霄道。
宁锦婳一滞,所有的腹稿都噎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她自幼畏寒怕冷,冬天里即使地龙烧的足足的,也会手脚冰凉,十分难熬。陆寒霄粗中有细,自成婚后发现这回事,只要他回来,捂手捂脚,再没让她受过这种苦楚。
可惜,这样的日子太短太短了,以至于许多年过去,她如今回想起来,想到世子府,只有空荡荡的庭院和漫长寒冷的黑夜。
未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这么多年,她熬不住了!她好不容易忘掉过去,准备和离重新来过,可偏偏这么不巧,造化弄人,如今两人又不得不绑在一起。
他随手做的一件事,轻而易举,就让她心生波澜。
宁锦婳心里乱糟糟,她睁着双眸,原以为今夜会睡不着,谁知迷迷糊糊就没了意识,半梦半醒间,她好像听到了阵阵蝉鸣声。
奇怪,寒冬腊月,哪里来的蝉呢?
陆寒霄拍了拍怀里人,轻道:“安心。”
宁锦婳似乎能听懂,她转头嘤咛一声,陷入沉沉的梦乡。
待她呼吸逐渐均匀,陆寒霄翻身下床,披上厚重的大氅,往书房走去。
——东次间的书房里,烛火通明。
房里一共三个人,陆寒霄高高坐在上首,下方置了两把红木交椅,左边坐着的是王府管家全昇,右边是一个不过三十的青年男子,身量中等,相貌普通,穿着一身再朴素不过的靛青布衣,仍人堆里绝对认不出来。
连他的名字也是普通的,唤做赵六。
他是陆寒霄早年搜寻的能人异士,擅伪装易容,这世上见过他真容的寥寥无几,如今脸上这副面容,也只是方便办事,随手捏的罢了。
“禀王爷。”
赵六拱了拱手,道:“属下已安排好城外人马接应,除夕夜子时,送姜夫人母子出城。”
“嗯。”
陆寒霄颔首,道:“近来出城口盘查森严,除夕解宵禁,容易浑水摸鱼。我们能想到的,齐宣也能。”
齐宣,当今金銮殿上的真龙天子,京中最大的书肆原名“明宣堂”,如今要避其名讳,称为“明堂”。如此讳莫如深的名字在陆寒霄嘴里却云淡风轻,仿佛什么不值一提的小卒。
“难道王爷要改日子?”赵六拧了拧眉头,道:“恕属下直言,如今至少三个营的兵力守在城门,一妇人携一幼子目标太大,就算易容也……”
陆寒霄屈指敲了敲桌案,淡道:“本王的意思是,只送一人出城。”
闻言,下方两人皆露出诧色。一会儿,默不作声的全昇疑道:“莫非……王爷只想要姜夫人?”
陆寒霄看了眼跟着自己多年的心腹,微勾唇角,“先生大才。”
只消一句话,就明白他的所有。
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只有姜姬一人而已!至于外面各方势力追逐的太子遗腹子?陆寒霄心底嗤笑,他又不是真要正本清元,为别人做嫁衣!
姜姬珍贵难寻,难道几个月大的稚子还不好找么!幼子大多相貌相似,只要姜姬认,那他就是。这世上母亲还能认错自己的孩子?
全昇却微微拧了眉头,“送姜夫人出城后呢?那孩子……该怎么安置?”
陆寒霄漫不经心道:“待本王离京前,若有机会送出去便一同送走,若是不能,就处理了罢。”
既不能带走,最好的结果便是斩草除根,一劳永逸,以防后面徒生变故。
“王爷不可!”
全昇心头一跳,急声道:“先不说姜夫人那边不好交代,那孩子才三个月大……稚子何辜啊王爷!”
话音刚落,诺大的房里一片寂静。赵六看了看全昇,又看了眼陆寒霄,低头不语。
陆寒霄冷哼一声,“妇人之仁!”
他直直盯着全昇,沉声道:“全叔,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还是曾经你教我的!如今年纪大了,记性也跟着不好了么?”
陆寒霄冷着脸,一身气势迫人。全昇却浑然不怕,他迎着他的目光,道:“是。可老朽若不曾记错的话,也曾教过您孔孟之德,菩提之仁。”
“王爷,恕我直言,这些年,您走偏了啊!”
他亲眼看着陆寒霄长大,从举步维艰的质子到雄据一方的霸主,他一步步走来,手段越来越狠,权势越来越大,仿佛变了一个人。
全昇道:“当年的事都过去,如今您已经——”“够了!”
好似触动了什么逆鳞,陆寒霄重重一拍桌案,那声响在空旷的夜里分外响亮。他瞪大寒目,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全昇,你在教本王做事么?”
“不敢。”
全昇惨笑一声,他捋着胡须,目光清正。
“如今您身边敢说句实话的,只剩下我了。老朽斗胆再规劝王爷一句,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王爷日后莫要后悔才是。”
“君子?”
陆寒霄像听了个笑话,他靠在红木圈椅上,居高临下地斜睨全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