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觉地,她的语气里掺杂了一丝幽怨。
霍凌迟疑一瞬,道:“我如今风尘仆仆,衣裳都没换,怕冲撞他们,待晚上吧,你布置一下,晚上办个家宴。”
他头也不回地跨出门槛,从进府到现在没有一炷香时间,夫妻说了不过十句话。霍夫人望着他颀长的背影,眼底一片苦涩。
“夫人,饭菜还热么?”
一旁的小丫鬟看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
“热。”
霍夫人的声音很轻,“两斤牛肉,一盘油焖春笋,一碟醉排骨,送到书房。酒就不要温了。”
她方才在他身上闻到了血腥气,他身上有伤。
霍凌大踏步回了书房,他许久未归府,但整个房间纤尘不染,一看就是经常有人打理,桌案上一盆鹿角海棠开着淡紫色的花,小巧可爱。
可这并没有激起他的半分波澜,霍夫人做的太好了,润物无声,他每次回来都安排地无微不至,以至于现在成了理所当然。
霍凌并没有处理公务,他把书房暗阁打开,轻车熟路地从里拿出一副卷轴。那卷轴看起来有些年头,边角微微泛黄,他抽开红绳,慢慢把它铺陈开来——艳丽的海棠花簇中,少女乌发如瀑,雪肤似云,娇憨地躺在花丛里,几个花骨朵儿落在她的身上,她垂眸看着,鸦羽般的睫毛浓密又纤长,美的不似凡间人。
霍凌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画中女子脸庞的那一瞬,蓦地停住了。他眸色深沉,那双多情的桃花眼里充满着克制与挣扎。
第
27 章如今她已为人妇,他也娶妻生子,各自成家,本不该心存妄念。
但这妄念又着实在他心底扎根,发芽,萦绕盘旋。
霍凌作为曾经金尊玉贵的浪荡公子哥,他有一双白玉修长的手,如今经历北疆多年风霜,掌心已经磨了厚厚的茧子,犹豫再三,粗粝的指腹落在画中女子的鬓角处。
或许是不愿亵渎她,也或许是不愿伤了她——即使是在画中,他也不愿让她受丝毫的伤害。
他如今已经成了威震四方的大将军,“霍凌”两个字可令北方的鞑子闻风而丧胆,但少时不可得之人,永远是他心头的可望不可即,思之便痛,触之即伤。
他知道,她如今也在京城。
他也知道了,那个男人待她并不好,他们婚后经常吵架,是京中有名的怨偶。
思及此,霍凌手握成拳,俊美的脸上显出一丝薄怒。
那个男人娶了她,又不珍惜她,甚至把她独自抛弃在京城,不闻不问。当初他放手,是因为她自己没有选择他,并非他怕了那滇南来的蛮子!
若早知如此……早知道……
霍凌心底正如火烧一般,此时外面响起“笃笃”的敲门声。丫鬟细声细气道:“将军,夫人命奴婢送些菜肴。”
霍凌敛起神色,他珍而重之地把卷轴收好,朗声道:“进。”
丫鬟轻手轻脚地进来布菜,两荤一素,都是霍凌爱吃的菜色,分量也是不多不少,刚刚好的。
霍凌面色稍霁,感叹似地说了一句,“夫人贤惠。”
霍夫人性格温柔,对下人也是和风细雨的,那丫鬟虽然怕霍凌一身血气,还是大着胆子为主母说话。
“是啊,不是奴婢自夸,外头谁不羡慕我们有一位好主母?夫人上侍长辈,兢兢业业。对下还要抚养三个孩子,小少爷虽不是夫人亲生,可上次小少爷生病,一切都是夫人亲历亲为,比亲娘都上心……”
不知哪一句戳中了霍凌的心思,他俊眉微挑,“哦?”
“夫人还会照料孩子?”
丫头点头如捣蒜,“是啊。夫人温柔又细心,府里两位少爷一位小姐,都是夫人亲自照看长大的,个个身体康健,温和又知礼。”
“夫人真是劳苦功高呢!”
……
小丫鬟不知她无心的夸赞给霍夫人带来多大的麻烦。是夜,霍府家宴后,霍夫人在房里坐等右等,没等到夫君,却先迎来一个三四月大的婴孩。
“这是——”丫鬟低着头,低声道:“将军命人送来的,说是……是……”
“是府中的三少爷!”
一瞬间,满室寂静。霍夫人愣了半晌才回过神,她缓步上前,弯腰抱起靛青色的襁褓。
这孩子长相喜人,小脸蛋儿白嫩嫩软乎乎,一双黝黑的大眼睛水汪汪,看的人心都化了。
霍夫人给他掖了掖衣角,入手的触感绵软丝滑,是上好的织云锦,一寸比金子还矜贵。她推测给孩子缝小衣的人针线应该不好,腋窝那里有几处针脚很粗糙。
她道:“拿一块儿干净的小棉被,柔软一些,再叫一个奶娘。”
襁褓背面溅了点点红痕,那股血腥之气骗不了人。霍夫人是个温柔善良的女人,霍凌既说是三少爷,就算她心里再不舒服,依然会善待这个孩子。
更何况宝儿长得那么好看。霍夫人生过两个孩子,养过三个孩子,心中的母性顿时被激发。她轻轻拍打怀里的孩子,轻哄道:“可怜的乖乖,不怕。”
她看这孩子的衣料就知道是千娇百宠的,但霍凌没有带别的女人回府,说明要不就是女人的身份腌臜,进不得家门,要不就是她死了,孩子没了娘,孤苦伶仃。
据她对她夫君的了解,只要他喜欢,就算那人是烟花之地的女子也会抬进家门,更何况还生了一个男丁。
至此,霍夫人心里已经断定宝儿是个没娘的孩子,她眸光如水,心里对他越发怜惜。
“乖乖,以后我就是你的娘,娘心疼你。”
她不生气,丫鬟却为霍夫人鸣不平。她愤愤道:“将军也太过分了!也就是夫人好性儿,若换了旁人家,谁会管一个野种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