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忻再次合手躬了一礼,只道:“不敢不敢,司大人只管问,下官但凡所知,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便好。”司桓肃似随手翻起一个公文本,缓缓开口:“日前,你抽调营下二十余人,只写了公差,离营三日,却不知道具体是哪样公差,还是悉数告知,本官也好一一记录在册。”
司徒忻心内一咯噔。
“司徒大人,可记起来了?”
司桓肃散漫坐在高椅之上,手上闲适翻弄着无关紧的公文本,那声音分明不紧不慢,却每一个字如钉子一般直捶入人心脏。
司徒忻方才意会过来,这司桓肃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就是那枚出头的椽子,正经拿他开刀给别人看呢!
真是大意了!
但此时刀已经架在脖子上,是一句多余的废话都不敢说,司徒忻心中苦笑。
略忖了忖,只好将整件事情和盘托出,希望这位大人看在他也是为了惠民之事的份上,能够从轻处罚。
“原是平殷下处有一处地段,前些时日发生了泥流崩山,将进入平殷一段路全然堵住。下官有一好友路过途经此处,发现村民过往行路不便,就请下官帮忙,调派些人手过去,将路段通了,故而才有了此事。”
直到他说完,司桓肃那里半日未曾开口,只是耷拉着眼皮,手指节咚、咚、咚一下下敲在桌沿上。
终于,不知道过去多久,司桓肃倏地一笑,然后声音响起:“你说的本官自会派人去查证,在此之前你已然犯了职权滥用之罪,那修桥通路之事应当由平殷县县官衙门负责,既然越了职,也不能说全然无辜了。来人,将司徒大人先行收押入监,容后再判!另外二十个无故擅离职守的,每人领三十杖刑,罚俸一个月。”
司徒忻脸上已然失去颜色,一片灰蒙,混沌地被两个稽查使带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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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顾家祖孙三人平安入京,归了家。
老爷子腿伤不便,只有请了假,好在月已过了半旬,还有几日功夫便要闭朝,衙门跟着放年假,也就不妨事。
文氏这里又把林大夫来请过来,替老爷子仔细看过伤口,也说无大碍,只细心将养个十天半月就能好。
顾运到家后,她屋子里的丫鬟伺候着把她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狠狠清洗了一通,香膏脂膏抹匀脸上身上,连头发都没放过,细细用一种椰子油柔顺过。
弄完这些,顾运懒懒躺在软榻上,黄杏一旁用包着巾子的长形黄铜炉给她烘头发。
顾运与她们说话:“我在平殷买了些小玩意儿回来,有三份,里头放了千子的,你们看着别弄混,拿去分给五姐七姐和十二妹妹。”
另一个丫鬟,叫澄心的,忙“哎”地应了一声。
她手上正在摆弄带回来的行李,那些穿过得衣裳睡的被子之类的让小丫头拿去清洗,摆用的那些器具玩物分门别类一一擦拭好收拾起来。
等都请点完毕,确认没有遗漏后,才去拿顾运那三份礼物,出门,往几个姑娘屋里送去了。
七姑娘顾纤云那里,澄心送东西去时,她正坐在暖炕上和她姨娘说话。
翠姨娘原是顾家的家生子,在长相上有几分出挑,后来被顾元彦收了房,生了孩子后,才抬了妾室份位。
此时靠在半旧的靛青色松花大迎枕上,听着澄心脚步声走远了,才撇了撇嘴巴,满嘴说:“通一个九姑娘,人还没长大,满屋子你们几个姊妹没一个能抵得过她,老爷子对她纵着,亲自领着去玩儿,老太太也惯着,你们谁有这份殊荣?我是看着的,这九姑娘,打小就是个贼精,赖在荣庆院里头,来来回回,一日一日,时间久了,都被她拢住了。先前几次,她戴的那些金钗凤簪,项圈手镯,还有珍珠宝石的耳铛,又漂亮又衬人,我看的清清儿的,没一样是你们姑娘份例里的东西,你们几个都没有,独她有,不是老太太私下给的,能是哪里来的?”
越说心里越发酸妒起来,不免用指甲戳了戳顾纤云的额头,恨恨道:“你是个不中用的,连照着葫芦学画瓢也学不会半点,都是庶出,你哪里比她不上?妄说你还有个亲兄弟,理当比她强才是!你倒好,你看老爷子老太太哪个记得住你,翻过年你就满十六,眼看要议人家,太太面上佛爷似的人,未必会真心替你考虑,我们家姑娘多,公中能拿出五百银子做嫁妆了不得了,你又不会说话,老太太跟前没情分,自然有好处也没你的份!姨娘我倒有心给你些,可没那个本事。所以我叫你,私下你也该为自己筹谋打算一番才是。”
顾纤云半垂着眼眸,手指头已经将手帕绞成了团,半晌,才蚊嗫似的说:“我没她那样的胆量,没她那样的宽阔敞亮的心性,自然比不上她。”
恨得翠姨娘狠狠往她手臂上掐了一下,低声骂:“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没气性的,叫人压在头上连屁也不敢放一个,以后有你的苦日子!”
顾纤云白着一张脸,“姨娘有法子,倒是教教我,否则何苦来。”
翠姨娘灌了一口茶,继续说道:“我是恨你跟个傻子似的!”
边说边指着桌上澄心刚刚送来的一套香木雕的木作,一盒十二个,正是十二生肖,非常精巧可爱。
“这么些不值钱的东西就把你笼络住了,回头还真待人掏心掏肺,没个成算,以后有什么好的能轮到你头上,都被那些个捡走了,姨娘说这一番,还不是为叫你自己多生个心眼子!
再一个,眼下最紧要的一件,是你的亲事,五姑娘只比你大几个月,两人前后脚相看,好的可别让别人都挑走了。”
顾纤云到底是个姑娘,听这话就羞臊得满脸通红,“姨娘快别说了,这些自有老太太、太太做主,我一个姑娘能知道什么。”
“行了,知道你上不得高台盘,这事我在太太那替你留着心,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我先回去了,你也歇息吧。”
翠姨娘说完走了,剩下顾纤云一个人压着重重心事,一夜没睡安稳。
澄心送了东西回来,与顾运回话,说:“三位姑娘都收了,说多谢姑娘惦记,现在晚了就算了,明日再过来说话。”
顾运今日回来,都知道她舟车劳顿几日,并不会没眼色这会儿就过来。
“我去时五姑娘正在屋里头写字,七姑娘屋里翠姨娘在呢,两人坐一处说话,十二姑娘和几个丫头玩儿。”
顾运头发晾干,也没梳起来,就让丫鬟编了两条粗辫子垂在身前。
“姑娘别起来了,待会儿又冷了。”黄杏一边说着,一边给顾运到了杯温水过去。
顾运润了喉,说:“我也睡不着,桌上有书,你捡本过来我看看吧。”
澄心就说:“仔细伤眼睛,姑娘不过打发时间,不如玩会子九连环鲁班锁?”
“懒得玩。”顾运摆摆手,“把灯火多点两盏就是了。”
丫头无法,只好给她拿了书,又多添几根蜡烛照上灯罩子,放在近处的桌台上。
顾运一看书,丫鬟脚步声就放轻声了。屋里一会儿就没了动静,安静起来,连偶尔的翻书声都听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