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眼,顺那方向看去——宽大隆重的莲花座轿内,着观音裟服之人面若春柳,身如金尊玉质,头戴金色小冠,骨子矜骄无比。
以致于司桓肃神色愈发冷淡起来,漫不经心想,这哪里是悲天悯人的观世音,分明是膏粱之地金银堆养出来的富贵骄女。
孟讳也看了过去,看清了观音面容,当下不由得说了一句,“竟然又是顾家的小姐,可也真是巧了。”
司桓肃收回视线,将香袋随手一扔,淡淡道:“走了。”
孟讳哎哎一声,心想那可是祈过福的,已被大人接住,岂不是接到了福气,如何能丢?
便是一面应声,一面悄不声地把福袋拾了起来,随后飞快跟了上去!
观音诞辰的盛会一直闹到未时方才结束,顾运从莲花座上下来时,眼睛都快睁不开,腰也疼腿也酸,崔氏使了个嬷嬷过去将人背上马车上,她在马车睡了一路,到家后,已经过了申时。
顾泰将人摇醒,牵她下了马车,顾运直道不想用晚膳,她现下又困又累,只盼着着睡觉。顾泰怕她睡这样早,到半夜一定会醒,更不好,干脆叫吩咐丫鬟去抬热水进来,伺候她沐浴,边说:“你今日正经饭一餐未用,这会儿睡恐夜里要饿着醒来,这样三餐不济,日子久了岂还了得。”
顾运趴在她身上不做声了。
说话间丫鬟抬着热水进了沐房,澄心忙扶着顾运过去。
伺候着上下好好洗了一遭,洗完,疲惫渐去,身上轻松许多。
再出来,坐在暖炕边上,人也醒了神。
顾泰示意丫鬟把饭菜摆上。
两人吃饭说着话。
“我记得你原来是最不喜欢去寺里头的,之前还当还你会拒了此事,没想到竟是答应下来,是不是累坏了?”
的确是累,坐在那莲花台的座轿上需得一直挺着腰,还不能乱动,多动了旁边嬷嬷就会小声提醒,跟工具人似的。
顾运点点头,累着她现在都歪在软枕头上,再直不了的。
不过那坐于高台的感觉,怎么说呢,真是精神上觉着自己尊贵无比,高高在上,大家都在下面,你居高临下,魂魄都好像要飘起来一样,尤其的与众不同。
顾运嘿笑了一声:“我今日是不是特别好看?”
顾泰忍俊不禁,“十二分的好看,小观音。”
顾运边吃饭,得空说:“八道街可真是人山人海,我眼睛险些看不过来,扮这一回算是见了世面,也不枉我累这一天。”
顾泰意味深长地看了顾运一眼,说:“可还不止这些,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顾运懵着脸眨眨眼睛,待还要问顾泰,顾泰全不理她。
然后到第二日,她就明白了。
顾运和几个姐妹在暖阁里说话,崔氏身边的嬷嬷掀帘子就过来了,声音宽朗,笑眯眯说: “州牧夫人来府上做客,说要见见昨儿个我们府上出的小观音,太太叫姑娘几个都过去呢。”
顾泰一旁神色自然,半点不意外,顾运这才悟过来她昨天话里的意思。
六姑娘顾莹月既已要出门子,她便笑起来说:“如此我就不去了。”
顾泰更也不会去,她是归家之女,自家人不计较,旁人未必不计较,时下风气如此。
因而顾泰一开始就未起身,嬷嬷也未提。
只看着丫鬟给顾运,以及双胞胎十姑娘,十一姑娘整理发饰衣裳。
末了,呼啦啦一群人,簇拥着她们过去。
上房里,崔氏正陪着那位出身袁家的州牧夫人说话,其人生得有北方人的身材,阔面脸型,上挑的眉眼,目中透着精凉的光,精神奕奕,头梳高髻,带着金饰头面,穿一身宝蓝色织金蝶纹样长襟袄,整个人十分华丽贵气。
“哟这就是你们家的小观音了,乖乖,我只恨不得是我生得!”
顾运刚一进来,才要请安,就被袁氏拥了过去,细细地看,嘴里满口夸赞之语。
“给您请安。”顾运与两个妹妹一齐给人福了礼,“太太万福。”
袁氏照着又把另外两个夸了几句。
“昨儿的盛况我可听人说了,比往年更厉害呢,估摸着千弥寺的香火也不愁了。”
崔氏跟着笑:“我就说他们住持回头还要酬谢我,我们姑娘这样的人物品格,去扮菩萨,难道还有比她更好的?”
顾运厚着脸皮顶着脑门旁听,不一会儿,袁氏又问:“今年多大了。”
顾运回:“十四。”
“花骨朵一样的好年纪,难为生了这样一副模样坯子,听说是跟着你们老太太身边儿长大的?”
这话不像是问顾运的,顾运也并不好回答。
果然崔氏就是话接了过去,“老太太向来疼爱她们孙辈。”
袁氏回了一句:“也是她们的福气。”
接下来的话大概不适合年轻小姐们听,顾运三个就又被领了出去。
内屋只剩崔氏个袁氏,和几个伺候的。
袁氏方笑:“十四岁,也不小了,说得亲了,我倒喜欢这样,可恨自己没生个女儿。”
崔氏听这话心里就是咯噔一下,袁氏自己生有三个嫡子,都是早就娶过亲成了家的,姚府里倒还是几个庶出子,只是都似才名不显。就不说这些个,州牧府怎的就看上九丫头了?